《寒夜闻柝》是一支民乐合奏曲, 1939年,父亲(许如辉)任职重庆中央广播电台时所作, 全曲分 “静思,忆音,诉情,郁怀,默祷,闻柝,意音,晚霞”八个段落, 六个声部, 演奏的乐器有新笛, 笙, 二胡, 大胡, 扬琴, 琵琶等,电台音乐组排练后, 对外首播, 并通过电台传播全国.
历史上父亲写过一曲《寒夜闻柝》, 最早是寓居温哥华的著名音乐家黄锦培先生披露的. 1999年深秋, 黄先生致我的书简中提到: “你父亲40年代在重庆时,曾经写过一些民族器乐曲,他写的曲子是顺口易懂,甚为人喜欢的,我这里有台湾黄体培先生1983年编著出版的《中华乐学通论》,书中收集了你父亲的一些音乐作品.我还记得你父亲写的《寒夜闻柝》开首的几段曲谱……” 黄先生当年与我父亲同在上清寺电台音乐组工作,朝夕相处, 两人还同住广播大厦后面一间宿舍里.
重庆中央广播电台音乐组, 其实是国乐组, 而且是当时国内唯一的专业国乐团体. 1937年电台随国民政府自南京迁至重庆后, 电台音乐组又吸收了一些当地音乐界人士. 父亲就是从上海经南京抵重庆后加盟的, 还是贺绿汀(他在音乐组)事先向父亲透露的消息. 父亲忆起, 他是从顾而己,应云卫口中得知, 贺绿汀在电台.于是赶到电台探得地址, 直接去了贺家. 见面后,贺绿汀告诉父亲: “我就要离开重庆了, 电台音乐组是搞国乐的, 对你有利, 音乐组正需要人.” 贺绿汀后来向音乐组组长陈济略推荐了父亲. 父亲与陈济略面唔后不久, 就进了电台. 父亲强调: "我能进电台工作,主要是贺绿汀的内部推荐". 他多次记及的入电台的的时间是1938年9月(可能记错了一年,待考证), 且是辞了钱智修(博古文学家)舅父为他介绍的司法行政部的"录事"工作, 进的电台.
父亲一生从事民族音乐,早在三十年代, 他与贺绿汀先生先后加入上海明星影片公司, 在电影音乐创作上, 既各自独立作曲,也有彼此合作的时候, 如1936年明星有声片《清明时节》, 就是贺绿汀作曲, 张昊与父亲(许如辉)配音, 黎明晖赵丹主演. 关于《清明时节》, 孙继南教授向我提供: " 据音乐研究所1959年编印的中国近现代音乐史参考资料 (105号,144页) 附录记载, 电影《清明时节》属于' 解放前的进步电影' 之列."
父亲进入重庆中央广播电台后, 音乐组阵容是父亲(许如辉,古筝,兼作曲),甘涛(二胡,兼指挥), 黄锦培(作曲), 杨竞明(扬琴), 刘泽龙(琵琶), 高义(钢琴), 汪继贤(二胡), 高子铭(笛,笙,管), 宋锡光, 张效贤, 王者香, 潘小雅, 甘楠(甘涛侄子)等十余人. 父亲还忆起: “电台音乐组的日常任务是演奏练习,参加每周或每隔几周举办的 ‘广播音乐会’音乐演奏,每次演奏最长时间是45分钟,其它每周二,四,有20分钟的广东音乐演奏.并不是每一个音乐节目都参加,凡有大合奏我都参加.”
1941年, 父亲离开电台, 与郑玉荪(国乐大师郑觐文之子)主理大同乐会去了, 《寒夜闻柝》也就成了重庆大同乐会的保留曲目.该曲亦继续在电台演播. 据在电台音乐组与许如辉失之交臂的郑体思先生回忆: “我听夏荪楚先生告知 '音乐组曾排练此曲,并曾广播,有一定效果,反映还不错’.我对此曲有一定的印象和好感,因为从未有作曲者涉及到这类体裁. 《寒夜闻柝》曲谱收入重庆《中央大学白雪国乐团曲选》之中了.”
2001年,我收到了郑先生惠寄的《寒夜闻柝》珍贵曲谱.
抗战胜利,中央广播电台迁回南京,直至50年代,《寒夜闻柝》依然在重庆地区演奏着.
重庆大同乐会孙培章先生, 1949年赴台湾, 曾任“中广国乐团”指挥; 后又移往美国黄金海岸佛罗里达州, 精心打理旅馆业, 事业有成, 不忘弘扬国乐, 在美成立 “中华国乐团”, 仍任指挥, 《寒夜闻柝》也就经孙先生流传到了美国.
不同的听者, 对一支相同的曲子, 往往会派生出全然不同的感受. 我没有听过《寒夜闻柝》, 郑体思先生谈了他对该曲的理解,寄来了他的感言, 阅后颇觉独特, 摘登如下:
“关于《寒夜闻柝》一曲的乐曲内容, 祗能由听众的感受中来加深理解, 顾名思义, 听众的境遇不同, 必然有不同的理解. 例如“朱门酒肉臭, 路有冻死骨”, 就是贫富悬殊的体现. 那些满脑肥肠, 淫乱緋恻的夜生活者们, 他(她)们祇顾花天酒地的寻欢作乐, 哪能听到寒夜的柝声呢?
而贫穷的人, 在寒夜交迫中熬着苦难的日子, 他们夜不成寐, 在寒夜中听到柝声将引起共鸣, 同情持更击柝人的苦难生活. 而一般平民对寒夜击柝者必然是会产生好感的, 感谢击柝人提醒人们要防盗贼潜入室内行窃, 提醒人们要睡醒些, 这完全是善意的, 绝不会嫌弃击柝打扰了他们的‘美梦’……
诸如此类的不同感受, 要由听众来评价, 令尊大人当初创作此曲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祗有查阅他的自传或生前对您们的口述回忆.”
郑先生的感言还未好好消化, 又意外在 “长江口民俗文化” 网上读到《江南丝竹》一文. 文章提到《寒夜闻柝》四十年代曾流行上海大场地区, 并对此曲别有另番诠释, 直认表述了“古时屡试不第的老秀才, 郁郁不得志”之意, 也觉合理有趣, 特转载如下:
“丝竹音乐民间称作江南丝竹。宝山丝竹音乐演奏的曲目众多,除传统的江南丝竹名曲《春江花月夜》、《霓裳曲》、《叫花六板》、《湖上逍遥》和八十名曲中的《行街》、《三元》、《欢乐歌》以外,还有一些民间小调和戏曲曲牌如《快乐板》、《鸟夜啼》、《倒骑驴》等等。另外,四十年代流传在大场地区的乐曲《寒夜闻柝》,乐曲完整,以景抒情,以情感人,把一位古时屡试不第的老秀才郁郁不得志、仕途渺茫、默祷未来的心态刻划得淋漓尽致。”
《江南丝竹》拜读数遍后, 又冒出另一种想法:《寒夜闻柝》在上海大场地区流行时, 演奏员们是否把《寒夜闻柝》中的“柝(念tuo,与 ‘拓’字同音)字错念成“折”了呢? 所以会生出“古时屡试不第的老秀才郁郁不得志, 仕途渺茫, 默祷未来”的意念? “柝”是用来打更的梆子, 也算是中国打击乐器之一种吧;“折”是可以披阅的文献载体, 上面记载的是有用信息和情报. “差若毫氂, 缪以千里”, “柝”与”折”字,可谓风马牛不相接, 《寒夜闻柝》一不小心就会错读成 “寒夜闻折”. 我第一次看到黄先生提供的曲名, 就读错了, 还望文生义地以为曲子是描述一位古戏文中常常能碰到的官府老臣子, 夜籁人静, 朔风凛冽之时, 坐在窗前, 用水袖遮住豆油灯, 在昏暗的光束下辨认字迹, 虔诚地捧读着皇上回批的奏折呢!
《寒夜闻柝》的创作缘由,父亲(许如辉)是怎么解说的呢? 近两年发现的他大量“文革交代”中, 有好几处“交代”了《寒夜闻柝》,其中一处记道:
“我到了重庆中央广播电台音乐组工作之后, 为乐组写过两段国乐合奏曲, 一段叫《寒夜闻柝》, 内容是描写当时重庆夜晚听到击梆敲更声而写的, 是一支小资情调的抒情曲. 第二段写的是《原野牧歌》, 写的是当时在重庆看到牧童在田野骑在牛背上唱歌, 因而取材写出这段合奏曲. 这两支曲子, 电台音乐组对外广播过.”
这《寒夜闻柝》究竟寄托了我父亲什么心境? 他为什么采 “静思,忆音,诉情,郁怀,默祷,闻柝,意音,晚霞 ” 八个分节来为乐曲布局, 还是个谜.
“一千个读者, 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寒夜闻柝》一定有机会再度公演, 我期待当代民众听曲后的最新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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