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雅有余，豪迈不足

 

          ——略谈《山河恋》中甲胄之士

 

                  （无 名）

 

《山河恋》小生行当的角色，主要有四位。二位是虎贲勇士：申息和钟兕；二位是一国之君或储君之类的贵族诸侯：曹柏与公孙敖。按角色、分行当，前者是文武小生，后者是正宗小生。

但大仲马的《三剑客》所塑造的三个王家卫队的火枪手，亦庄亦谐，剑术超群，生性诙谐。充满草莽气慨。这与我们戏曲舞台上的英雄人物有很大差异。我们的英雄，在台上一个亮相，一招一式，讲究的英俊威猛，一脸正气。即便插科打诨，也是小花脸的活计。如“打瓜园”里陶三春的老爸，盗窃九龙杯的杨香武，还有曾一度红遍大上海的抽大烟筒子的怪侠欧阳德。很少有不描白鼻子的帅哥出演这一类的英雄。而西方的舞台银幕上，从“三剑客”、“野鹅敢死队”、“加利森敢死队”到“009”，没有个把颠三倒四的痞子英雄、风流艳丽的帮德女郎就叫不上座。这或许就是中西方文艺观念不同之处。

《山河恋》中类剑客，其实也有玩世不恭、荒唐不羁的草根游侠习气。编导者在构思及编导时，都已考虑过如何体现出大仲马原作的风格，可以说也曾煞费苦心。但越剧姐妹原本文化程度不高，要她们像话剧电影性格演员般的去塑造人物，在当时也是不恰合实际的。以大家熟悉的“送信”一段戏为例。王后绵姜的贴身侍婢戴赢哥哥无寿，在京郊城乡结合部开了一家酒肆，一些禁卫队的将士经常光顾买醉寻欢。绵姜受到徐僖公的威逼，要在十日之后他寿诞大庆之时，佩戴珠凤钗祝寿赴宴，如拿不出凤钗，与曹柏御园密会势必东窗事发，危及生死。因此必须在十日之内将凤钗从曹国曹柏处取回，才能免遭奸相陷害。於是戴赢冒险传书，路上遭遇黎瑟手下，被逮捕关押相府私牢。宓姬侍女季娣，她也是曹国人，异国流亡时被宓姬收留为婢。她敬重绵姜献身护国的人品，见戴赢被抓，追随到牢中，得知情由，愿意代劳涉险传讯。这就是季娣与申息酒肆相遇的前提。

此时，钟兕与无寿外出寻找戴赢，申斯微醺入睡。当得知季娣要将书信亲自交与无寿时，他故意去而复返，摇身一变，胡诌自己就是无寿。於是两人便“纠缠”起来：

 

季  娣：唱      我道你是个君子人，

                这样的戏弄人家不该应。

申  息：唱      我本是个大将军，

                岂可与你去传信。

季  娣：唱      既是将军有身份，

                你缘何与我缠不清！

 

下面就是申息的胡说八道了，一付游戏人间的草莽习性表露无遗：

 

申  息：唱      谁叫你，我的说话你不听，

                无寿已经得了病。

                神思恍惚口难言，

                病势要紧重十分。

                故而你，有话只管对我讲，

                我何尝与你缠不清！

季  娣：这样说来，我是错怪了你！

申  息：这样说来，我是唐突了你！

        唱      问大姐到此有何故？

季  娣：唱      我特地前来送书信。

申  息：唱      这封书信何人写？

季  娣：唱      无寿的妹妹名戴赢。

申  息：唱      她不是，被人掳去无踪影？

季  娣：唱      此事我已早知情，

                那黎瑟想把王后害，

                逼她的口供她不肯。

                故所以，暗中写好书一封，

                她叫我，送与无寿便知详情。

 

申息先是信口胡诌，当他听罢原由，对这位仗义传书的女孩产生了好感，便似真似假用托传口讯为由，表达了爱慕之心，不失游侠剑客诙谐油滑的本性：

 

申  息：喔！

        唱      只是我，也想托你带封信，

                不知你大姐肯不肯？

季  娣：唱      你将书信交与我，

                我替你送与收信人。

申  息：唱      我不是书信是口信。

季  娣：唱      口信说来我记在心。

申  息：唱      这个口讯要当心，

                不可说与旁人听，

                出我的口，入你的心，

                你答应去送要守信。

季  娣：既然答应，焉有反悔，请讲就是。

申  息：呀，妹妹呀！

季  娣：你想说什么？

申  息：我是念信给你听呀！

季  娣：喔，喔，喔……

申  息：唱      现在我对你口讯念，

                如同和你见了面。

                你的容貌似天仙，

                我无限爱恋你入心田。

                贤妹呀，我唤你，你不知，

                我想你，你不见，

                我与你说话你不回答，

                我与你说的全是肺腑言。

                贤妹呀，我是一见就钟情你，

                未知你可否将我恋？
季  娣：唱      我是一见就钟情你？

申  息：唱      对呀，你我正好两相恋！

季  娣：哎呀，你这个人，原来不是好人！

申  息：怎么不是好人？

季  娣：你这叫什么口讯？

申  息：是一封情书啊！

季  娣：我是个女孩儿家，你却叫我口传情书，叫我如何说得出口？

申  息：说不出口？只要收信人知我衷肠，不说也罢。

季  娣：不说怎么好带口讯？收信人又怎会知你衷肠?

申  息：我的衷肠，不知姑娘可知？

季  娣：我已尽知。

申  息：姑娘尽知，收信人必也尽知。

季  娣：你说的好奇怪话！你的信到底送与哪个？

申  息：我的信就送与姑娘，可好？

季  娣：你......啐！

 

这段唱之所以被广泛传唱，广受欢迎，唱词台词写得生动传神，通俗上口，人物性格写得呼之欲出也是不无关系的。申息一角，原由尹桂芳前辈饰演。她表演风格儒雅，唱起来婉约糯软，低回荡漾，一声“妹妹”，不管是叫“林妹妹”，或是“季娣妹妹”，准会叫得全场观众勾魂摄魄、心旌亢奋。尹派传人甚多，后人青出於蓝，越唱越糯，越唱越嗲，将申息的豪放之气，唱得烟消云散；他的游侠诙谐油滑，神似“三剑客”达塔尼昂一伙侠士亦庄亦谐的个性的刻划，更显得太过含蓄，精髓尽失。当然我无意贬低她们的唱腔演技，只能说美中不足吧。偶而有一次，在电视上看到有位年轻范派演员（大约是章瑞虹？）演过一次申息，唱的也是范派，给人一付清新活泼全新的感受，倒也另有一番风味。如能再多一点豪迈，多一点油滑，多一点稳重，当然我说是如此说，但如何拿捏这“多一点”的比例，用什么表演手段来体现这“多一点”的内涵，我也只能光说不练，难度确实是蛮大的！当年初演《山河恋》，角色分配以“抓阄”形式产生，如果阴错阳差，申息由范瑞娟前辈扮演，钟兕由尹桂芳前辈扮演，又会出现怎样的局面呢？应该可以留下一段别有一样情趣的场景於眼前吧！

有人以为：一个剧本某一个角色，由某一个演员演了，这个演员便有了演某一个角色的专利。这真是大谬不然。譬如说，同样是《空成计》，马连良演了，李和曾、奚啸伯也可以演。所以梨园行没有角色专利一说。《山河恋》内容丰富，场场有戏可演，结构严谨有序，由於戏长，当年黄金大戏院首演也分上、下两集。现在剧场演出通常控制在两个小时左右。也就是说要删掉三分之二的戏，才能适应当代剧场的演出，这犹同削足适履一般，似觉可惜。如拍成电影，上、下两集时间还是紧棚棚的；如拍成戏曲电视片，时间充裕，空间无限，各种流派唱腔好充分发挥，收视率和票房应该有所保证。为此，南薇剧社也同浙江、上海的朋友们努力过。都未能如愿以偿。上海文艺基金再多，宁可掷在不起涟漪的长河上，也不会洒一小滴雨露来滋润一下《山河恋》。权力不在手，愿望切忌多。即便拍了胶卷，也有可能好端端没来由被消毁。南薇如此遭遇太多了，早已麻木不仁了。但信念却不可丢失。是珍珠，总会有释放毫光的时日。暂且等着吧。《山河恋》大放异彩的日子，总有一天会光临的！我坚信不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