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父亲(许如辉)歌剧情结的沪剧《刘胡兰》
——“今夜你就要离开我”
(许文霞)
(沪剧《刘胡兰》作曲水辉[许如辉])
许如辉语录
“沪剧要走民族歌剧化的道路”
——写于上海中艺沪剧团《白毛女》上演之际。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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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前,我踏上父亲(许如辉)的故乡,浙江嵊县和新昌,采访了他不少旧时友人,有的是我第一次见面。拍照,留影,大家聚在一起无所不谈,气氛是沉重的。从中获悉父亲于1958年和1962年,多次向他们表白:“我的才能没有得到充分的发挥……。”听后,很令我吃惊和伤感,父亲从来也没有在我们子女面前表露过啊,多年来事业不顺的郁积,他只向他少年时代的友人倾诉!
身为作曲家,父亲虽曾在流行歌曲和电影公司发展得不错,《永别了我的弟弟》三十年代前后流行了整十年,至少有260余歌手演唱,包括首唱江曼莉和周璇,可说是当时流行歌坛最红的一支歌。21岁便被明星影片公司导演发现,聘为中国最大的明星影片公司有声电影作曲,成为胡蝶的音乐师,谱写了《劫后桃花》等二十部电影音乐,但这并不令他满足。因为只能唱三分钟的歌曲,是无法表达他想表达的故事和情感的;电影作曲切分式的创作,也显而易见限定了他的发散型大部头谱曲思路。所以他最钟爱的创造,是谱写一气呵成的民族交响乐和歌剧音乐(含音乐剧)。对此,他是脚踏实出过产品的,如1935年的交响乐《壮志千秋》,1945年编剧作曲的音乐剧《木兰从军》,1947年的《塞上曲》……。
1949年后,一切变成计划经济,人的就业也是有计划的,无法自由流动,所以自由职业基本取消,电影,歌剧,甚至民乐界,均由专门通道分配人员,这是怎么也挨不到我父亲的,所以他的作曲地盘就变得非常狭小,最后进了上海戏曲界(主要是越剧和沪剧)。这是父亲一种无奈的选择,说穿了,是为了谋生,养家糊口。但那时候的上海戏曲界,要觅一位作曲,亦并非易事,所以作曲倒也很抢手!用王盘声的话来说,“粥少僧多”,他就非常欢迎从流行歌坛屈身沪剧界的作曲家许如辉!并非象有的“流派唱始人”,如杨飞飞,使用作曲几十年,然后四两拨千斤张口胡说“是她自己作曲的”,仿佛身为班主的戏班,当年是家慈善机构,专门收容作曲来混饭吃而不必干活的!而父亲与之合作的沪剧团,是囊括当时的六大家及其他。
好在父亲的《江南丝竹》积累,与沪剧音乐十分接近与相似,创作起来也就颇为顺手,他最终又在越剧和沪剧之间选择了沪剧。慢慢地,他也喜欢上了沪剧。提出诸多建议,如“沪剧要走民族歌剧化道路”,就是他重要的戏曲发展观之一。十五年后的1968年,他仍处无自由的文革时代,依然情不自禁地在“坦白交代”的拍子本上写下:“沪剧很能表现代人物与现代生活,我很热爱沪剧,十五年来我学到了丰富的沪剧音乐”,然后上交工宣队。
父亲在上海沪剧界含辛茹苦玩命干的背后,是一大批歌剧及交响乐的搁浅,他记述中的歌剧作品待搬上舞台的就有《浮生六记》、《郑成功》、《少奶奶的扇子》,以及为《红楼梦》中十二金钗,每人写一部曲子……。
1949年后父亲无缘谱写歌剧,但他把他想讴歌的人物,他想抒发的歌剧情结和夙愿,全部融合在戏曲音乐中,尤其是沪剧!
1955年的沪剧《刘胡兰》,正是父亲释放歌剧情怀的剧目之一。
沪剧《刘胡兰》本来就移植于歌剧,前一年(1954)年由中央实验歌剧院推出,陈紫等作曲,郭兰英主演,反响很好!父亲不会不动心。
我想,那时的父亲,心底的歌剧因子一定升腾而起,因为刘胡兰是位英雄人物,这出戏又是现代题材,但他不能将沪剧写成歌剧,更不能让沪剧演员唱歌剧,所以,只有一种方法,也即把沪剧写成歌剧化的沪剧!两者嫁接!
从我收听的沪剧《刘胡兰》录音中,明显感觉到父亲的这种尝试,比如,全剧十余首合唱,完全脱离沪剧,呈现了一种歌剧的风格!是否山西风味,留待即将全剧音乐公开后,追踪许如辉音乐风格的朋友们去细细体会了。报载当年合唱队员,是坐在观众席第一排高歌吟唱的,这无疑是一种新的尝试,与其说是拉近合唱队与观众的距离,倒不如说是拉近刘胡兰与现实的距离,让她永远活在大家的心中!
为了收到剧场的最佳效果,父亲为该剧的定音,为D调!是比较高音调,比较明亮的。当然,麦克风技术不佳,唱得太低音观众听不清楚,也是一个原因,这很苦了一些演员。当然顾秀玲是不觉得苦的,她是一只歌声嘹亮的“黄鹦”,本剧中扮演的角色很吃重——刘胡兰的母亲(原型是继母,但对刘胡兰非常好)胡文秀。
歌剧音乐的嫁接,还多处出现在沪剧《刘胡兰》气氛音乐的渲染上。本文所挑选的许如辉歌剧味道的气氛音乐,是他的既歌剧,又民族古典风味之音乐典型,且内涵深沉!
关于许如辉的音乐内涵非常深沉,我至少听三拨人提起。第一位,是著名电影明星秦怡。她在回忆话剧《董小宛》时告诉我:“你父亲的音乐是非常深沉,不单调的。特别是董小宛与冒辟疆(陈天国演)窗前赏月那一场,我将头舒意地倒在他肩上时,音乐对感情的调动,起很大作用”。第二位,是上海新华民乐队合成乐曲《寒夜闻柝》总谱时,一位80年代参加该曲演出的琵琶手,他坦言:“这部曲子的涵义很深,演奏起来有一定难度的”。第三位,是一位网友,他让儿子用小提琴、试奏了《董小宛》中的“梅花曲”(冒鹤亭词,许如辉曲),他听后告诉我,这部曲子非常好听,典雅,崇高,希望将来能公开演出。”我想这都代表了我父亲的一种作曲风格——民族古典风味。
接下来就要欣赏许如辉在沪剧《刘胡兰》中的这种既歌剧,又民族古典风味的华彩乐章了。
作曲:水辉(许如辉)
改编:刘谦,曹世泉
导演:陶雄
上海勤艺沪剧团乐队 主胡黄海滨
母亲:顾秀玲,胡兰:杨飞飞
(一九五五年出品)
…………
这段音乐——“今夜你就要离开我”,是沪剧《刘胡兰》第六场(被捕)片段。许如辉的歌剧情结,在此展露无疑。本处可听到三个华彩乐章,充盈了中华古典音乐韵味,兼戏剧化和电影画面的叙述特色。第一华彩,出现在村长下场,刘胡兰上场,即将去西山受训。第二华彩,出现在母女之间抒情,音乐伴随,到母亲起唱“今夜你就要离开我”。第三华彩,出现在母亲赠银针箍,离别愁绪,笼罩满场,许如辉以音乐,对母亲难分难离之叮嘱和心理予以刻画,气氛是悲情弥漫性的,因局势复杂,生死不卜(本段结束不久,刘胡兰去西山不成,即被逮捕)。银针箍送完,音乐结束,母亲接唱“冰天雪地冷嗖嗖”……。
当我们欣赏一出戏时,是揣摩编剧要叙述一个什么故事,同样,作曲要用何种音乐,叙述这么一个故事。当编者的努力,作曲的意图,能撞击观众的心绪,产生共鸣,念念不忘,这出戏就成功了! 戏曲成功如此,戏曲失败亦在于此。
本次音乐片段,许如辉在“母亲胡文秀”赠送银针箍之剧情上,是下重力织造的,与下一场刘胡兰归还母亲这只银针箍,准备就义,音乐同样感人至深,是故意强调,前后呼应。
(顾秀玲,1957。本图谢绝转载,抱歉!)
本次,顾秀玲有两段唱:“今夜你就要离开我”和“ 冰天雪地冷嗖嗖”,把一位母亲的担心和不舍、演绎得十分娓娓动听,凄楚感人。相信她是完全进入角色了!
(画外音:望至少听四遍,第一次是摸门路,第二次是听音乐,第三次是做作业,第四次是交心得)
以上浅析,算是浅析,只能是浅析!
[完稿于中国时间,201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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