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紫砂雕塑《钟馗嫁妹》谈起

 

         ——试论毛关福雕塑作品艺术风格

 

            （潘向阳  文）

 

钟馗似神非神，本待售於帝王家满腹珠玑，即因其貌不扬，状元桂冠横遭褫夺。悲愤难忍，慨然自戕而亡。死后尸骸竟无人收殓。亏得好友仗义为他办妥后事。为答谢友人恩德，作为已在阴曹地府当上“巡警”之类职务的冥界官吏的钟大人，即将尚在人间的胞妹许配给了那位友人。燕尔新婚之夜，他骑着毛驴，亲自率领鬼卒，吹吹打打送妹出嫁……

钟馗为人正直无私，嫁妹之举深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古训熏陶，早已成了身后文人墨客推崇的典范，以此题入画者甚多。但用雕塑艺术形式来创作，则闻所未闻。试想那位收藏家有此胆魄将此类题材作品买回家去供奉，岂非邀鬼上门，日夜与鬼魅为伍？

毛关福在遗珠阁任艺术总监之时，性情所至，与遗珠阁当家趣味相投，创作了洋洋洒洒，生动活跃的紫砂群塑《钟馗嫁妹》。上世纪初，我一起随展团赴新加坡开展，围观者甚众，啧啧称奇者，钦佩赞赏者更不胜枚举，但欲有意求购《钟馗嫁妹》者的竟寥无一人。直至十余天展事结束，仍无人问津。谁知一年之后，承展者带来一条完全象神话般的消息：事隔不久，新加坡举办了一场蛋糕裱画比赛，奖金颇丰。有位蛋糕裱画师在参观我们雕塑展时，灵感突发，所以对毛关福《钟馗嫁妹》情有独钟，细细观察，几番品赏，便成竹在胸。在参加比赛时，用色泽与紫砂相仿的巧克力，在一个大蛋糕上，浩浩荡荡塑起一组袖珍版的巧克力《钟馗嫁妹》群塑，一鸣惊人，获得金奖。为了答谢启迪之恩，他不惜巨资买下了这套展品。似乎冥冥之中也有缘份的存在。

从纯艺术角度衡量，毛关福创作的 《钟馗嫁妹》可以说是精美绝伦之佳作，足可传世。他塑造十三尊错落有致的人鬼形象，恰到好处地各自扮演着自己的角色，神态各异，栩栩如生。组合成场面，浑然是一整体。以一斑见全豹，毛关福创作风格随处显露，随处呈现。他所塑造的人物形象，贴切，生动，传神，精到，非常形象地用雕塑的语言，塑造了人物的性格，精神内涵，使之惊鸿一瞥，终身难忘，这便是他作品吸引人的魅力所在！

整套作品，有两组互相关连，相互烘托群体组成。作品主要角色有两位：钟馗和他的胞妹。胞妹是出嫁的新嫁娘，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初为嫁娘，坐在车辇之上，羞容楚楚，喜形於色，秀色可餐！他半侧着窈窕身躯，用一方手绢尽量遮掩内心的娇羞和欢愉。而她兄长钟馗，性情豪爽，不拘礼仪，骑驴反顾，一柄折扇指向妹妹，似乎在戏谑妹子。目光炯炯有神，睥睨着妹妹，调侃着，挑逗着；而妹子即时用纱巾遮脸，俊秀的脸上尽量抑止住心头窃喜的流露，有情有节，耐人寻味。戏剧性丰富，人情味实足，极具感染力！这两个主体人物，似鹤立鸡群，为作品的主题画龙点睛，一览无遗，一目了然，喜悦的心情很快能与观者交流，引起共呜。

作为陪衬的群体，便是一群看似毫无制约的鬼卒。他们并没有塑成行尸走肉，各不相关，整齐划一的群体。鬼卒调皮捣蛋，都不是安分守己之辈。它们是动态的，在嘻闹中送他们头头的妹妹出嫁！个个精灵古怪，尽管各司其职，但仍相互交流着狂喜之情，放浪之态，非常富有人情味！前列两个鬼卒，一边打着灯笼，一边相互欢谈着。随之而行的是两个扛着“肃静”“回避”牌表情佯装严肃的鬼卒。抬妆奁鬼卒一高一矮，极不平衡，抬前杠的矮鬼虽然挺胸凸肚，抬后杠的长鬼仍须弯腰哈背，从中透露了出乖露丑的诙谐，让人觉得忍俊不禁，妙趣横生！身旁，三四个“鬼吹打”更为有趣：敲大锣的肩上搭着个小鬼，小鬼驮着个身子倒坐的仰天吹唢呐的乐手，而打钹的矮胖鬼高举着双钹似在欢呼，背上还扛着鼓，而敲鼓的鬼个子又太高，敲起鼓来怎么说也不够方便，这付鬼乐队怎么看也是称不上协调，这种违背常理的组合，恰恰能逗人开怀，充满欢乐情趣，正由於这伙七颠八倒的小鬼营造了这欢乐情趣，烘云托月，才突显了嫁妹的主题！使整个群塑作品，凌乱中见严谨，荒诞中见欢庆，错落中见有致，琐碎中见完整，浑然一体，足以与杨州八怪罗两峰《鬼趣图》相媲美！

《钟馗嫁妹》构思巧妙，人与鬼造型奇特，表情生动，感情交流严密贴切，可以说个个呼之欲出，情态各异。显示了毛关福深厚的艺术功底和修养。

 

      

 

毛关福先前毕业於上海工艺美术学校头三届，那时候该校的师资力量，无一不是国内鼎级艺术大师，而学生们评上大师称号的也已多若繁星，成为当今工艺美术界中流砥柱。嗣后又入上海大学油画系深造，无论素描，油画，木刻，泥塑，铜雕，都达到了相当高的等级，被评为大师确是名至实归。

毛关福先生在“遗珠阁”担任“艺术总监”之时，也是他创作紫砂雕塑作品旺盛时期，先后五，六年时间，作品多达近百件，可以说件件都是堪称传世之作！

毛关福作品与众不同的最大的艺术特点，是能在动态中塑造人物形象，在动态中揭示人物的个性，在动态中画龙点睛般地激活了作品的内涵及作者想表达的意图。所以他的作品生动传神，作品形象个个能“活”了起来，与品赏者可以无拘无束地进行默默交流，灵犀互通，神形俱佳！

可举的凡例俯拾即是。以水浒造型为例，由他领衔创作的水浒卅六天罡星英雄群像早於电视剧《水浒传》投拍前几年。本人和张永蓦，潘更迪，曹瑞强，陈利扬都参与了。毛老师亲自创作了九尊：马上宋江，智多星吴用，入云龙公孙胜，黑旋风李逵，李逵撕诏，行者武松，举刀扬威之武松，扑天雕李应，浪里白条张顺。说起创作这组作品起因，又似乎是段传奇故事。起先毛老师按工厂意图创作了一尊武松，武松跨着箭步，举刀护身，但双足蹲地站立不稳，构思良久找不到第三个支撑点，后来用袍衣拖垂身后，才解决三点稳定姿态的格局。武松造型的姿势之所以传神，还得力於“遗珠阁”老董摆的模特儿。老董少时学过京剧武行，其师师承南派猴王郑法祥，所以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稍一亮相，从周围360度观察都是一尊无懈可击完整的艺术品。戏曲艺术在舞台上造型的艺术规律与雕塑艺术的创作规律，在美学上有共同之处。动中取静，来个大特写的“亮相”，与雕塑定格在动中取静的刹那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因此模特儿姿势摆得有招有式，塑出的造型也就活龙活现，英俊潇洒的武松人见人爱，一度曾摆放在“贵都大饭店”【古月斋】艺廊展售。谁知【古月斋】艺廊真正后台老板是台弯台南市翡翠集团。有一天来艺廊视察看到这尊武松竟傻了眼，旁人都说武忪的相貌酷似老总本人。那时，翡翠集团正好在台南建造一幢商务宾馆，他即决定要定制一百另八将，以便在每个房间放上一尊。只是工程太过庞大，经过反复权衡协商，“遗珠阁”答应承制卅六天罡星。这便是创作这组主题雕塑的缘起。

毛关福所塑九位英雄像，不置标笺介绍，观赏者一眼便能叫出其名。黑旋风李逵，他手握双斧，正迈开双脚，坦露胸膊，饱满有劲的筋肌增添了他千钧蛮力，他似乎是咆哮着杀向敌阵，梁山英雄的气概充分体现在李逵披荆斩棘的动态之中！当然，这尊塑像好评如潮，但毕竟煞气太重。於是又塑了尊李逵撕诏。表现的是李逵看到朝廷招安的诏书，义愤填膺，怒发冲冠，不计后果将皇帝老儿的御诏撕个稀巴烂！这煞气仍然浓厚。可不是，煞气冲斗牛，这就是李逵的个性。要他循规蹈矩端坐在忠义堂上，他实在是坐不住的！从这一角度衡量，毛关福老师在创作人物构思时，对该人物的性格，经历，都已了如指掌，所以怎么塑也是个性显明，形象生动，神形合一，像如其人。

其余几尊也各具神韵：公孙胜的飘逸；吴用的机智；宋江的仁义；张顺的豪爽；李应的灵巧……. 都是不可多得的惊世骇俗之作。个个传神，足以传世！

在他主创十八罗汉时，正值遗珠阁濒临人才流失，人心涣散，创作上处於低谷时期。他带领一帮子聋哑学子，单枪匹马，一口气将十八尊罗汉造型堆塑成型，可以说是一气呵成。然后一个一个手把手地边教边修，带出了一帮新生力量。四尊配有座骑或驯兽的罗汉，则由他亲自操刀的是最难塑的造型：降龙，伏虎，骑象，跨鹿罗汉。尤其是降龙，伏虎，神采奕奕，动态飞扬，更为精彩！伏虎罗汉一手执拂，一手握乾坤宝圈，骑在虎背之上，神威非凡。该尊雕像曾代表上海地区入围全国第一届名家名作展（该展不设奖项）。而降龙罗汉与苏州紫金庵罗汉堂神品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紫佥庵降龙罗汉手侍降龙珠，似在引龙入怀。而那条神龙高悬梁柱之上，上下呼应，已成绝唱。毛关福的降龙罗汉看来深得其神髓，同样栩栩如生，堪称一绝！

毛关福创作的题材涉及面广，尤以民俗题材为最！他曾创作了一套智激美猴王，真令人啧啧称奇。那是取材於《西游记》，唐僧听信猪八戒谗言佞语，将孙悟空逐回水帘洞。后来唐僧被妖魔劫走，八戒万般无奈之下，上花果山智激美猴王，请大师兄再上西天取经。故事妇孺皆知。此时此刻，孙悟空翘脚斜倚虎皮椅上，最难处是两根高高竖起的野鸡毛（翎子），这在陶瓷生产上一向被视作禁区的作法，硬是被他闯越了雷池。遗珠阁首次赴新加坡开展，这尊美猴王被赠给中国驻新加坡大使馆收藏，深受好评。另有一尊，曾被市人大主任选为出访西德议会礼品，后因出访者均年事已高，美猴王虽然身轻如燕，一个跟斗能跃上十万八千里，可这尊紫砂美猴王实在太沉，老首长们中途又要转机，携带不使，只能割爱。而他另一尊骑着青牛西出函谷关的老子李聃雕塑，在新加坡被人买走送於资政李光耀，据新加坡承展方友人讲，李光耀在接见外宾时，见报照片背后的衬景，往往多是这位中国哲人！可见他对这尊雕塑喜爱的程度！

毛关福早期紫砂雕塑作品中，还有一尊《苏武牧羊》，作品曾发表於上海著名杂志《文化与生活》上。这尊作品，他采用了纯雕塑的手法创作，毫无一丝匠气。苏武被大漠风沙成年累月吹拂得皱纹满面苍老的脸庞，被大漠狂风吹起的破残衣袂和残缺不全的出使旌节，只有炯炯有神双目射出无比刚毅和坚贞的光芒，整个作品表面看似粗砺，但与彼时彼地身处逆境古代外交使臣的心态神貌形成高度的统一协调，充分揭示了苏武忠於祖国，不惧强势，百折不挠的大无畏的英雄气慨。

还要提上一笔，毛关福善於处理一些个性特异的人物形象。他的达摩，济公的形象也深得鉴赏家的称赞。他“三塑达摩”“三塑济公”一直是遗诛阁引以为豪的亮点。达摩，除了塑他面壁十年的肃穆，又塑了他一苇渡江时的洒脱。济公无论是立是卧，一看便能令人想起游本昌扮演过的和苏州西园的颠济和尚，可以说维妙维肖地将游侠人间的神僧刻划得入木三分。在塑造藏传佛教神像，他的那尊诡谲神秘的“降阎魔尊” 曾与著名油画家陈逸飞同期刊登在一份美国中文杂志上，受到极高的评价！而最为著名的关公造像，威武壮严，大义凛然，被台湾收藏家称之谓“毛关公”，他的关公开相似乎成了众多后进者临摩的楷模，可以充分自豪的说“毛关公”的脸相造型奠定了当代关公形象的基调，这一点不是过誉之词。

这里我只是粗略地谈一些我学习毛关福老师创作实践的一些体会。作为大师级的毛关福老师，他的艺术风格，创作经验是值得大家深入探讨，共同学习的。这篇拙作权当抛砖引玉吧，如有谬误不足之处，请大家不吝斧正。

【毛关福紫砂雕塑艺术作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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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向阳紫砂雕塑艺术作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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