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B
不准革命
（似乎就是在阿Q睡觉的土谷祠门外。
（四个白盔白甲的人，手里拿着钩镰枪、三尖两刃刀、钢刀、炸弹、洋炮……出来起霸。
（随即，阿Q也身穿白色盔甲，舞了上来。
阿Q： 头戴白盔一点银，
身穿铠甲亮晶晶。
自从造反去投革命，
把未庄的狗男狗女杀干净！
（白）俺，阿Q！未庄坏人可有拿到？
四将：已经拿到。
阿Q：押了上来！
四将：得令。
（一会儿，王胡、小D、航船七斤、糟鼻子，被押了上来。
四将：坏人拿到。
阿Q：把他们嚓！嚓！嚓！
王胡等四人：喔唷，不好嚓的！我们都是好人！
阿Q：好人？抬起头来！原来是王胡、小D、糟鼻子、航船……
航船七斤：七斤！
阿Q：本来要嚓，现在不嚓，差一点错嚓！
小D：对！要嚓应该去嚓假洋鬼子！
王胡：去嚓赵太爷！
糟鼻子：去嚓白举人！
航船七斤：去嚓地保！嚓还勿算数，应该把他们家里的东西，统通抢光！
阿Q：箱子里的元宝、洋钿……
王胡等四人：抢！
阿Q：红木家生……
王胡等四人：抢！
阿Q：我卖给他们的洋纱衫、搭连袋……
王胡等四人：抢！抢！抢！
阿Q：秀才娘子的宁式大床……
王胡等四人：抢！
阿Q：来！将这班好人放了！钢鞭侍候，随我去抢！
王胡等四人：得令！
（于是小D、王胡分头散去。阿Q在四将手中接过钢鞭，挥舞起来……
（不一会儿，那四将忽然把阿Q头上戴的白盔、背上背的白旗、身上穿的白甲、手里拿的钢鞭全部拿走……那四个人，原来是未庄把总手下的四个兵！他们是来捉拿阿Q的。
阿Q：你们做什么？
把总：做什么？自己做的事情还问人家？赵太爷家里，你的那个给你吃耳光的本家，家里抢光了！
阿Q：你说的什么？已经抢光了？是不是白盔白甲？
把总：倒没有仔细看。我只觉得眼睛门前黑赤黑，幸亏走得快，慢一点，说不定会得白……
阿Q：是不是板刀、钢鞭、炸弹、洋炮、三尖两刃刀、钩镰枪……
把总：我只听见，东也抢，西也抢，机关枪，全抢光！
阿Q：（哭了）白盔白甲的朋友，你们怎么不讲交情？既然去抢，招呼不打？！这都是假洋鬼子害我！不准我造反！我总要告你一状，看你抓进县衙门里去杀头！
把总：走！与我带了走！
——幕落——
六
大团园
（一天下午
（大堂——实在是一所祠堂。不知从那里弄来一块“正大光明”匾，但正字底下那一横，已然脱落成了个“下”字，如果那一横短的也歪斜一下，便像个“不”字了。匾额下的两面五色旗，倒是簇新的。
（把总满头剃得精光，坐在公案正中。在他边上，坐着赵太爷、赵秀才、钱少爷等人。兵士们敬立在四周。一个穿长衫的人物，正朝着未庄的乡民们观看的方向，吆喝着什么……
长衫人物：升堂！
把总：诸君，请坐，请坐！现在已经成功革命了！清朝已经给我推翻……我们……给我们推翻的。现在是五族共和，这个五族共和，也就是……喏红、黄、蓝、白、黑。国家大事，你们老百姓，都可以问讯。
钱少爷：不是老百姓，是国民！
把总：对！你们老国民，都可以问讯。
长衫人物：怎么老国民？
把总：老百姓国民！
钱少爷：老百姓，用不着！
把总：喔，现在老百姓不要了！
（老百姓惊叫……
把总：啊，啊？现在老百姓，还是要的！国家大事，你们国民都可以旁听。这个就叫文明！来呀，将阿Q押上堂来！
兵：喳！带阿Q！
（阿Q带上跪下。
长衫人物：站着说，不要跪。
阿Q：我原不想跪，给你们一叫，它要跪……（指脚）我有什么办法？弄惯了！
长衫人物：奴隶性！
把总：阿Q！
兵：快答应！有！
阿Q：有！
把总：姓什么？
阿Q：没有。
把总：什么没有？姓也没有？
阿Q：本来有一个姓，后来……不知怎么，忘记了！
把总：混账！姓也会忘记？
阿Q：我本来是想姓赵，后来他们不许我姓赵。
把总：谁不许你姓赵？
阿Q：赵太爷。
把总：岂有此理！你今年几岁？
阿Q：忘了。
把总：混账！岁数怎么会忘？
阿Q：二十七……
把总：二十七？
阿Q：二十八……
把总？倒底几岁？
阿Q：三十岁！
把总：住在哪里？
阿Q：未庄，土谷祠。
把总：哦！是我亲自抓你来的！我忘记了！
阿Q：混账，混账！
把总：混账！混账？阿Q，你犯的罪过，你知道吗？
阿Q：混账！
把总：什么混账？
阿Q：我都忘记了。
把总：你冒充过赵太爷家的本家，调戏过赵家的太太？
长衫人物：不是太太！是妈……
把总：哦！调戏过赵家的奶妈？
长衫人物：唔！
把总：调戏姆妈？
长衫人物：是吴妈！
把总：调戏的不是姆妈，是吴妈？
阿Q：天地良心！我又没有想调戏吴妈！我只是想积一点阴功！
把总：就恁你，还想积阴功？人家有钱的老爷，没有子息，娶个把孤孀小老婆，让她们享点福，那才是积阴功！你老虫也养不活，要么伤阴绩！就算你没有调戏过吴妈，你还调戏过邹七嫂的女儿，可有此事？
阿Q：事倒有……
把总：有就好。
阿Q：不过，那不该算……
把总：只要有，就算！你还偷过静修庵的香炉？
阿Q：香炉？我没有偷过，我只偷箩卜。
把总：传尼姑 ！
长衫人物：传尼姑！
小尼姑：（上）把总老爷，阿Q没有偷过香炉。香炉不是他偷的，是……（指钱少爷）他们来拿去的。
把总：我现在在审阿Q，不关别人的事！
小尼姑：可怜阿Q，他只偷了五只萝卜……
阿Q：没有五只！只有四只，一只打狗打脱了。
把总：你下去。（小尼姑退出）。
钱少爷：据老尼姑说，她庵里已经被人革去一只宣德炉，你还要去革，这些罪过，已经太大了！你又到城里去偷了不少东西！现在连赵太爷府里，你都敢抢劫？还不招来！
长衫人物：招！
阿Q：搔？搔哪里？搔什么？
长衫人物：你认为搔那里，就搔那里；你认为搔什么，就搔什么！
阿Q：搔……（指头）这个……？
把总：混账！叫你从实说来！
长衫人物：混账！叫你从实说来！
把总：快点好好的说出来，免得吃苦！
阿Q：吃苦？我不怕！我吃惯的。割麦、舂米、撑船……样样苦我全吃过。
把总：请你吃生活！
阿Q：吃什么生活？
把总：你最怕吃什么生活？
阿Q：我最怕假洋鬼子的司的克，赵太爷敲过我的竹杠。
把总：唔！你不实说，我就请你吃司的克，敲你的竹杠！
阿Q：喔！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南无佛，南无法，南无波罗蜜多老师傅……
把总：什么？什么南无波罗蜜多老师傅？那里来的老师傅？
阿Q：老师太……
把总：混账你拿我当和尚尼姑？
长衫人物：把总！
阿Q：把总！
把总：混账！
阿Q：噢？混账！
长衫人物：局长！
阿Q：局长？倒底叫什么东西？
把总：你管我是什么东西？我不是东西！说！
阿Q：说……你不是东西……
把总：谁要你说这个！你为什么不来投……？
阿Q：我本来是要来投……
把总：哪为什么不来呢？
阿Q：他们不许我来。
把总：谁不许你来？
阿Q：假洋鬼子不许我……
把总：假洋鬼子是谁？
阿Q：喏，就是他！
把总：呸！你配革命？
阿Q：对！他也是这样说“呸！你配革命？”你们两个人一个样！
把总：你不来投案，倒想投革命？不管你革命不革命，就是来投也晏了！我问你，抢赵家的同党在哪里
阿Q：唉！不要提起！他们没有来叫我，他们自己搬走了！
把总：走到那里去了？
阿Q：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把总：我怎么会知道？
阿Q：我说不出！
把总：说不出？给你二秒钟时间想想，想不出，打！
长衫人物：是！快点想想！
把总：打！
阿Q：哦……
长衫人物：慢！他想着了什么事……你怎么了？
阿Q：我想，大概做人，有时候是要给人打打的！打得轻点！
把总：拉下去！拉下去！
（阿Q被拉下。
把总：各位诸君，你们看，刚才我审得怎么样？
赵太爷：我关心的是，阿Q招了怎么样？不招怎么样？
把总：不招，也要他招！只要他招，我杀一儆百，枪决示众！
赵太爷：应该先追赃！追好赃，再示众。
把总：不！先要示众！追赃慢慢再讲。
秀才：人杀了，再向谁去追赃？
把总：目的是追赃，又不追人！
赵太爷：没有人，就追不到赃！
把总：我做革命党，还不到二十天。就发生了好几处抢案。我要不找个人枪毙枪毙，我无法 交代！太丢面子了！
赵太爷：你追不到赃，不要说面子，里子也没有！
把总：追不到赃，枪毙了人！别人最多说一声，人杀了，所以赃也就追不着了。
赵太爷：可是二千偿钱，是我拿出的！
把总：你出偿钱我抓人，公平交易，老少无欺！
赵太爷：我是一肚皮闷气！
（阿Q又被拉了上来。
把总：阿Q，你还有什么说的？
阿Q：有！（指长衫人物）他……
（众人起哄……
阿Q：他……打得我太重……
把总：他妈的！叫他画押！
阿Q：怎么？叫我画鸭？我鸡都不会画……
长衫人物：谁叫你画鸡画鸭，签个字！
阿Q：什幺？
长衫人物：叫你签一个字！
阿Q：啊？叫我写字？见鬼！怎么想得出的？我怎么会写字？我书都没有念过，真见鬼！
长衫人物：那你自己的名字总会写？
阿Q：不会，真不会！要我写字，我情愿再让你打一顿！去打一顿吧……
长衫人物：那你就画一个园圈，总会吧？
阿Q：画一个园圈……可以吧？
长衫人物：便宜你！
阿Q：答应！
（阿Q伏地画圈。
长衫人物：（抢过）好了，好了。
阿Q：喂，画得不园，重画一个。难板画，总要画得园一点……
长衫人物：算了，算了。
阿Q：他妈妈的，孙子才画得园……
把总：来啊！把他拉下去！游街示众，立即枪毙！
阿Q：是不是杀头？
长衫人物：不是杀头，是枪毙。
阿Q：没有听说过，什么叫枪毙……
长衫人物：等一会儿你就会知道！
阿Q：那么枪毙以后，还有事吗？
长衫人物：没有事了。
阿Q：也不关了？
长衫人物：也不关了。
阿Q：那枪毙好！
（军乐声响，囚车推上。
阿Q：啊？这么热闹，做什么啊？还有车子？你们真客气！那么我们一淘去枪毙！
长衫人物：不要胡说！
（阿Q上囚车。
阿Q：车子！你们也来坐吧！有地方空！
长衫人物：你当心给我打咀巴！
阿Q：我问你，枪毙以后，我是不是可以回去？
长衫人物：对！你可以回老家去了！
阿Q：那么，游街游到那里去呢？
长衫人物：到刑场为止。
阿Q：啊！刑场！……“嚓”……？救命！救命！
（这时吴妈挤了进来，她满面都是忧虑
吴妈：阿Q，你想一想，还有什么话要说？
阿Q：阴功不许我积……革命不准我革……我还有什么话好说……
小D：（从人丛中窜出，奔向阿Q）你不会说，二十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
阿Q：二十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
——闭幕·剧终——
2007、1、20．·上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