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生计问题
（有一日很温和，微风拂拂。
（未庄，静修庵外。
（村外，静修庵的粉墙塌了一处。补缀上稀稀的竹萝，看到里面郁郁葱葱一畦老罗卜。土墙上挂着何首乌藤，靠近藤边有桑树。庵前的旗杆，不知几时剩了一根。想必再过几时，这一根也将不剩。所以也没有人管。邹七嫂正带着她的女儿走过，不知怎么，大概遇到了小尼姑，谈上了……
邹七嫂：后来就是那个断命的阿Q，调戏吴妈，把我这一件事情冲了……
小尼姑：阿Q真要死！上次在路上还调戏过我呢，我没有想到好向他要东西补偿的。
邹七嫂：（叮嘱女儿）你听着，下次看到阿Q，要留神一点！他什么人都要调戏的。
小尼姑：吴妈死、死……怎么又不死了？
邹七嫂：他鞋面也拿到了，还死？死了这鞋面给谁做？况且她面子也有了。
唱 为了这桩事体，
吴妈哭天哭地。
堂堂赵家老爷，
亲自到她房里。
好话安慰三四趟，
吴妈还是哭啼啼。
老爷对她一恭敬，
本家更加恭敬伊。
赵白眼、赵司晨、
赵秀才、白眼妻、
秀才娘子司晨妹，
就把阿Q赶出去。
不许再进赵家门，
吴妈才算消了气。
你看她面子大不大？
吴妈真是了不起！
小尼姑：啊呀！得罪了赵家的太太，也不过是这样！
女儿：妈妈，阿Q来了！
（这一声，惊动了所有的人，都叫了起来，四散纷逃了。小尼姑逃错了方向，急回身，却撞在阿Q怀里。重又大叫起来，奔入庵内。邹七嫂捶门大叫，女儿奔出。邹七嫂衣裳又被旗杆勾住，或被旗杆撞跌，经阿Q相救，再怆惶逃去。
阿Q：他妈妈的！你逃什么？小姑娘！
女儿：我妈讲的，你要调戏我的！
邹七嫂：我怎么不怕？你家里什么补偿都拿不出了！
阿Q：我还有呢！
邹七嫂：你还有什么？
阿Q：我还有个人在这里！
邹七嫂：啊！（亡命地奔下）。
阿Q：这些娼妇们，都学起小姐样子来了，真是古怪！最近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是不怕羞的了；我记得老早的女人，没有一个是怕羞的！
小尼姑：（门内接口）我是一直怕羞的……
阿Q：你怕羞？告诉我做什么？
小尼姑：我不同你说话，我不同你说话啊！
阿Q： 唱 酒店老板不欠账，
土谷寺老头要赶搬场。
不吃老洒又不会死，
有了钱大大的吃一场。
不住房子倒反好，
夏天里譬如乘风凉！
阿Q：（看着指头，算了一会）好多天没有短工做了？难怪肚皮叫得应天响！他妈的！照道理，这班人少不了我！他们是田里事情，一件都做不像。一定有人在算计我，卖爹卖娘生意抢！“我手执钢鞭将你打……”。
航船七斤：（上）阿Q，一个人也没有，侬要打啥人呀？
阿Q：抢我生活我就打！
航船七斤：哦！我知道了，你说小D！
阿Q：什么小D？你怎么哓得小D抢我生活？
航船七斤：我从城里回来，就碰到他。他亲口对我说的，他说他现在不但从前叫他打短工的，现在还是叫他；就是从前不叫他的，现在也来叫他打短工。他现在变了忙人了！他也提到你，他说你规在变了祖宗了！
阿Q？祖宗……忙人……
航船七斤：我想想倒也对，祖宗是除了供供之外，是吃不到什么的。忙人……唷！说到忙人，忙人就到！
（果然，小D得意洋洋地来了。
阿Q：（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畜牲！
小D：我是虫，好不好？
阿Q：什么虫？
小D：老虫……
阿Q：你还老？
小D：硬壳虫……
阿Q：你还硬？
小D：好……我毛毛虫也不说了，我是臭虫！
阿Q：呸！这都是我说过的话。
小D：那你要怎么样呢？
阿Q：打！（他摆出了阵势）。
航船七斤：好！
小D：我从前又瘦又没有力气，常常给你吃吃！现在也不一定给你吃吃！（航船七斤喝采）。
阿Q：你不给我吃吃，现在我也没有力气，大不了给你吃吃。（航船七斤喝采）。
小D：大家吃！（摆阵势）
阿Q：吃！
（航船七斤喝采。阿Q拉住小D辫子，小D也拉住了阿Q的辫子，大家用另一只手护住辫根，成了势均力敌的架势，吸引了很多看的人。小尼姑与糟鼻子、王胡、司晨兄妹……等邹七嫂带了女儿赶来，已然散了。他们像木人打架一样，上前三步，退后三步，不时哄起一阵喝采声。但这场龙虎斗，终于没有斗起来。
阿Q：记着吧！妈妈的！
小D：妈妈的！记着吧！
（终於，是小D走了。
邹七嫂：怎么打完了？要死！等我赶到，戏文散场！
赵司晨：我知道打不起来！走，走！
王胡：方才那一下，稍为用些力就好了。
糟鼻子：不行，他应该用脚！
航船七斤：对！一开始不应该拉辫子……
（於是，男人们议论着散去；女人们又大叫着避去，又剩下阿Q一个人……
阿Q：打了一场，人倒热了，可是肚子更饿了！棉被、毡帽、布衫，老早就没有了！破夹袄除了送给人去做鞋底以外，是卖不起钱的。裤子又不好卖的！除非是路上拾着钱……对！非要拾笔钱不可！呵！现在落脱钞票的人少了，想拾钱的人多了……
（他慌张地四顾，毕竟没有。
阿Q：没有钱……拾只馒头也好，一个没有，半个也好！（犬吠声）唉！有馒头也给狗吃了。
（他再巡视了一遍，终究落空。
阿Q：庵里有些什么东西吃吃？（他从篱笆孔内一望）哦！菩萨自己也没有什么吃！油菜刚结了籽，芥菜也开了花，小白菜已经老了，哦，还有笋都是生的，哦，箩卜！吃饱了进城去！
（他拉了何首乌藤上了土墙跳进去
小尼姑：啊呀！阿Q！你怎么跳进园里来偷箩卜？
阿Q：你瞎说！我几时偷过你箩卜？
小尼姑：你让我看！
阿Q：你过来看！
小尼姑：我不来！
阿Q：那你叫你师父来看！
小尼姑：我去叫狗！
（阿Q又上了土墙，老尼姑自外归。
老尼姑：啊呀！罪过啊！阿弥陀佛……阿Q！你怎么偷我的箩卜？
阿Q：这是你的？你倒叫叫看？他会应你吗？
老尼姑：你，你还赖？我命都会算，这一点会不知道？你下来给我看！
阿Q：要看你上来看！
老尼姑：我爬不上！
阿Q：我跳不下！（他吃箩卜了）。
老尼姑：你跳不下，怎么上去的？
老尼姑：（也照他方法爬上去时，阿Q急急跳入园里。园里犬声大吠，老尼姑从门里追入，阿Q从狗洞般的篱笆下钻出。）
（阿Q顺手拿起只箩卜，向狗洞一掷。）断命狗……（老尼姑正钻出，一箩卜打在头上。小尼姑出门口见状……）
小尼姑：师父，打在你头上吗？
老尼姑：是呀，他是打狗的！
（阿Q已然远去……
小尼姑：（带哭地）断命阿Q！死人阿Q！你把我师父当狗打！
（老尼姑坐在地上，用手抚头。园内狗痛楚地叫着……
——幕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