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春草一曲,响遍九州大地
南薇这次返沪,可以说是溃逃,没有了户口,没有了口粮,他也不考虑考虑如何生存,便不辞而别,冒冒然回到上海。幸亏有些朋友仗义帮忙,其中有一位就是飞鸣越剧团鼔板师傅裘樟火。
裘樟火是嵊县人,打了一辈子的鼔板,越剧圈里人头熟,人缘好,人脉广,他多次介绍南薇到福建等地剧团排戏,最兴旺的时候,顺昌路家中天天门庭若市,剧团里邀角的总务在他家中坐等他去排戏,飞鸣越剧团另一位好友戴子和便当了他义务临时大总管,为他张罗接待,安排到各地剧团排戏日程事宜,忙得不亦乐乎。
介绍第一付剧团是福建泉州晉江专区越剧团。当地文化局推荐了两个蒲仙戏剧本,让他选取一个准备地区会演,尽管有些粗糙,但他慧眼识宝,挑中了“春草闯堂”。经他移植成越剧剧本后,剧情已丝丝入扣,喜剧矛盾更为突出。通过他别具匠心的导演,一炮轰动,剧场效果达到爆笑终场的程度。演出时,经常有其它剧团,全团前来观摩、“拍照”,结果造成全国“春草”的热闹场面。而始作俑者便是南薇!他所设计的舞台调度,纷纷被人借鉴、临摩、翻版。作曲金笳,50元钱一套,光卖曲谱就卖了三十余家。据说用这些款项还添置了一架上好的钢琴。
一石激起千层浪,短短几个月,春草遍地开花,各地越剧团,争先恐后搶排,可以说全国越剧团体,没演过“春草闯堂” 的几乎为“零”。而且其它各剧种也纷纷移植改编。福建沙县越剧团是南薇最早一付排春草的团体。该团团长卢俊川也是越剧界前辈人物,与裘樟火是老友,通过这层关係,将南薇拉到沙县,要南薇先排春草。南薇说这是晉江的本子,这样做恐有不妥吧?卢俊川说,没关係,泉州那边我摆得平,他们团长和我很要好,你尽管先排沙县。结果还是让沙县占了先。晉江为此对南薇很有意见。
沙县越剧团到上海虹口剧场演出,上海越剧院某个主要演员带领一大帮子青年演员,在虹口剧场楼座集体“观摩”,事后不久,他们的“假婿乘龙” 正式上演,一面对南薇让春草跳上公案指责审堂的胡知府这一调度,私下里尽量於以贬低。稍后,张云霞张小巧也推出了她们的“春草闯堂” ,霎时间上海也成了春草的天下。这段相当辉煌的历史,至今让人记忆犹新。
这是继《阿Q正传》之后,南薇又一次显示了他处理喜剧题材的超凡才华。无论从改编角度,还是从导演的手法,都呈现了他独特的风格及超乎寻常的魅力。即便将喜剧处理成闹剧,也是越剧界导演中独一无二的,更何况他处理的风格仍属於轻喜剧。
南薇一眼看中春草剧本,就认为这个剧本的结构就是典型的喜剧架构,矛盾冲突展开方式本就是喜剧型的。因此尽可能保留原作风貌,在结构上按照他的导演构思作了调整,唱句台词仅改动了三成左右。並没有胡改乱动。因此整齣戏一气呼成,紧凑明快,毫无赘笔。
故事情节早已家喻户晓:相府千金李半月,带了贴身丫环青草、秋花,华山进香。遇到吏部尚书之子吴独调戏,这可是当朝“组织部长”子弟,可称一等一的小霸王。危急之际,被侠士薛玖庭相救。吴独贼性不改,转眼又去强抢民女,将愤而挻身阻挡,不意打死吴独。薛玖庭赴知府衙门自首,春草见“恩公” 见义勇为闯大祸,不及禀报小姐,当即尾随其后,来至府衙。
胡知府刚坐堂审案,气势汹汹来了诰命夫人,她来至堂上二话不说,硬要胡知府将薛玖庭立马击斃堂下。胡知府刚要举签行令,春草闯上堂来,与诰命夫人当庭抗争,一个是尚书夫人,一个祗是相府丫环,在情急之时,春草冒认薛玖庭是相府姑爷,相府姑爷的份量压倒尚书公子应该绰绰有余了吧。这下可热闹了,胡知府以为只要巴结上相爷,便可青云直上,加官晉爵,於是送婿进京,结果假戏成真,相国面对六部大臣,甚至前来道贺的太子,钦差,无计何施,只得假戏真做,成全了这对凭空飞来的姻缘。
不妨举些南薇在执导春草时的几处神来之笔,来看看他如何驾驭喜剧这匹放荡不羁的烈马来制造笑点的。
戏一开始,花花太岁吴独公子出场,他有意不用戏曲传统四个龙套来伴同,而是用三个恶奴家丁跟隨其后,一行人边唱边舞,招摇过市。吴独公子与三个“龙套” ,那种仗势凌人,目空一切的丑态,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们之间或嘻闹、或逗趣、或寻衅、或作弄,左右穿插,满台横行,看似无章法,仔细一推敲,不难发现,这-招一式,无不经过精心设计。事后,南薇先生告诉身旁人,说这种种变化均是从龙套程式“蛇脱壳” 演化而来。但当人们在看戏时,怎么也看不出“蛇脱壳”的套路踪迹了。
公堂认姑爷的戏,让春草出尽风头,她与诰命夫人唇枪舌剑,毫无惧色。实乃吏部尚书夫人权势太大,春草无奈之下,暂且冒认个姑爷,想暂且搪塞一下,谁知惹下大禍。就这样这个既聪敏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出了个难题,她胡编乱造当众认了个姑爷蒙混一下,胡知府可精明极顶,他当然先要证实这个姑爷是真是假,以便权衡轻重,是靠拢相国呢,还是依附尚书,有关仕途升遷的大事,他必须亲自去相府求证。而春草为了掩饰自已的莽撞而出的紕漏,必须千方百计地一而三三而再地以谎瞒谎,既要稳住小姐左右为难的情绪,又要消除知府大人的疑惑。所以在去相府求证路上,春草想方设法使尽小聪明,拖延时辰,制造一次又一次笑点,但终究还是要走到相府大门。
她不能让知府直接进府见小姐呀,公堂擅认姑爷,小姐一无所知,冒然相见,岂不一下子露馅?所以春草又编造一通话来吓唬吓唬知府大人:
小姐生来金玉姿,
老爷爱如掌上珠!
慢说你是个小知府,
就是三尽童子,
八十岁的老管事,
不奉呼名也不敢放肆!
说什么无私有弊,,有弊无私,你倒试一试!
管教你,乐极悲生,无活有死!
……
我小姐精通文墨知诗书,
会客素来很矜持。
她先換罗衫后换裙,
掃过蛾眉理青丝,
贴罢翠钿点额黄,
抹了花粉再塗胭脂,
那怕你是个张天师,
纵有法道也无从施。
胡知府虽是被春草吓唬住了,可过小姐这一道坎却也比豋天还难,春草好说歹说,小姐始终不答应认这门子亲啊。春草实在没有办法,脑子动到另一个丫环秋花头上,让秋花冒充小姐,再蒙一下胡知府。
李半月小姐身旁两名贴身丫环,一曰春草,一曰秋花。春草是主角,当然占尽春光,出尽风头。而秋花是个陪衬,台词寥寥。排戏的时候,南薇为她设计了許多小动作,使她成为一个遇事会自作聪敏,却老是阴错阳差的憨厚可爱的小姑娘。结果,陪衬主角的配角,场上的红彩一点也不遜春草。四两拨千斤,后半场戏的笑点,有许多都出在秋花身上。试看:
春 草:小姐不答应也罢,我应付知府!秋花,事到如此,小姐不认,只有你认!
秋 花:我不来,好端端地去认上个姑爷则甚!
春 草:谁逼你去认什么姑爷来!秋花!
秋 花:怎么?
春 草:我告诉你……(耳语)
秋 花:(吃吃而笑) 我装不像!我装不像!
春 草:只要端起个架子,告诉他姑爷是真的,就完了。你凶些,他胆小如鼠,又不敢看你,你有什么装不像的?
秋 花:端起架子,告诉他姑爷是真的,就完了?
春 草:就完了!
秋 花:这个倒便当。
(春草下。秋花放下珠帘,坐于帘内作小姐态,忍俊不禁。又觉在內不妥,复又掀帘而出,坐下。
春 草:(内声) 胡大人,走好!
胡知府:嗯。(与春草上)
春 草:胡知府,身在相府,只准低头,不准抬头!
胡知府:这是为何?
春 草:我家小姐脾气不好,不许人家偷看。谁要偷看,她一哼,就要死!
胡知府:好怪的脾气,我记下了。烦大姐从旁多多用心,千万劝小姐这个哼字,少哼为妙!
春 草:这个自然。(秋花上) 小姐来了!
(秋花缩回,被春草拖上。
(胡知府低头躬身而进。
胡知府:小姐在上,西安知府胡进有礼。
秋 花:嘻,嘻,嘻!(以手掩口,吃吃而笑)
(胡抬头,春草急按其头,又止秋花笑。
秋 花:你问吧!今日到相府来有什么事情呀?嘻,嘻,嘻!
春 草:人家还未问呢!告诉他姑爷是真……
胡知府:(欲抬头,春草急压下,以身遮之) 小姐在上,本府有一事特地到府请教,伏乞小姐以实相告。
秋 花:叫你问,你就问,问过了,我告诉你,就完了。多噜囌什么!
胡知府:(自语) 这个小姐怎……怎么这样粗俗?只因吴独公子打死民女张玉莲,有解元薛玫庭路见不平……
秋 花:可以说了?说了告诉姑爷是真,就完了!
胡知府:原是春草大姐告诉我说姑爷是真,是不是真,本府特来请问小姐一声,务望小姐不吝下告。
秋 花:对呀,对呀,薛玫庭真是小姐的姑爷,小姐的就是我的!我都中意他了!你赶快回去将他放出来!凶些!不然的话,写信告诉老爷,抽你筋,剝你皮!凶不凶?
胡知府:哎凶,哎凶,哎……凶!
(春草上前止秋花,胡知府抬头与秋花四目相对。
秋 花:完了!哼呵?他的胆一点都不像老鼠,总在看着我呢!
春 草:胡知府,你好不规矩,身在相府,一个头像乱钟一样,举上就落下,落下又举上!
胡知府:哎呀,春草,这分明不是小姐,你为何瞞骗本府?
紧要关头,李半月只能露脸,告诉他:“相府女婢岂能骗你!”眼前的疑惑可能解除了,但胡知府毕竟是老官场,老狐狸,他不敢全都相信,为谨慎从事,特地派了王守备进京再探虚实。
相国闻听王守备禀告,勃然大怒,即写了一封回书:“一封书信字八行,殷勤问及薛家郎。道路人传是我婿,老夫不取他东床。首付京都见我面,升官备宴将你赏!”
此时李半月和两个丫环也赶到京城,春草、秋花想出办法糊弄王守备,计赚回书,将“不”字改成“本”字,“付”字改成“府”字,回书性质突变:“一封书信字八行,殷勤问及薛家郎。道路人传是我婿,老夫本取他东床。首府京都见我面,升官备宴将你赏!”
接下来,胡知府送婿上京,相国府假婿乘龙,将戏推向高潮。
南薇所排春草,小噱头不可胜数,尤其别出心裁,将一个小角色秋花排得出神入化,个性别出,让“春草闯堂”红彩自始至终不断。
有时再观其它剧种搬演,达不到爆笑终场效果,缺的恰恰就是小秋花这一环没有处理好。失之毫厘,效果截然不同。这便是导演高明之处。
南薇这段时期,辗转江、浙、赣、闽、皖,为福建泉州、沙县:江西贵谿:江苏苏州、丹阳、镇江:安徽芜湖等越剧黄梅戏剧团排戏。排了《春草闯堂》、《洛神赋》、《红粉金戈》、《李慧娘》、《黄道婆》、《晴雯》、《罗帕记》、《燕尾令》、《鲛绡淚》、《夫妻桥》等,被某些嫉贤妒能同行讽喻为“火车导演”。
值得再补上一笔:他为苏州越剧团编导了根据川剧改编的历史剧“夫妻桥”。凑巧川剧原版“夫妻桥”,与苏州越剧团的“夫妻桥”,以日夜场形式,在同一剧场相遇。结果,无论从剧场效果、演出质量、票房成绩,两者竟本末倒置,大相径庭。这就令川剧院领导大为诧异。他不仅让全团演职人员观摩越剧演出,观后还组织讨论:为什么原版“夫妻桥”演不过改编的“夫妻桥”?当时院领导答出一个结论,这是导演因素在起作用。於是礼贤下士,亲自登门求教,又谱下一段艺坛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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