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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你本文弱书生，也敢两肋插刀
《祥林嫂》的演出成功，舆论好评如潮，但也惹来不少麻烦。1946年8月26日，有个不速之客来到明星大戏院骚扰，到后台找袁雪芬敲敲小竹杠要钱。袁雪芬正在化妆，没有理他。此人敲竹杠不成，有些恼怒，破口大骂：“你今朝不要想演得成戏！”他边骂边走出戏院，正好与刚刚踏进门的南薇侧身面对面相遇。南薇见他一付蛮横腔，责问他说：“侬是啥人？侬有啥资格叫别人不演出？”那人见南薇文弱书生样子，以为软弱可欺，回身冲上去扭打南薇，结果反被南薇双臂奋力一推，一个跟斗跌到墙边阴沟旁，爬起来还想再打时，后台以舞台监督萧章为首的技置组职工及时赶到，他一见人多势众，只得悻悻溜走。临走时还威胁说：“我会给你们颜色看的！”他一面出言威胁，一面悻悻地离开。
第二天上午十时许，袁雪芬从静安寺寓所出来，乘坐黄包车去唱电台，在高士满舞厅前岔路口等红绿灯时，猛地从路旁窜出一个人，将一包大糞没头没脑抛将过来，抛得她一身污臭。惊魂甫定，她便急忙与车夫一同追去，那个中等身材、穿着灰色短衫裤的男子见势不妙，慌忙向斜桥弄方向逃去。沿街警察非但不管，反而哈哈大笑。袁雪芬气忿地回到家中，洗濯更衣后就去新城警察局报案。
当南薇听到袁雪芬哭诉后，脸都气得绯红，随即又告诉了田汉，田汉也感到气愤，决定为此开个记者招待会。9月10日中秋节，记者招待会在大西洋西菜社按时举行，郭沫若、许广平、田汉、洪深、安娥、严独鹤、董天民等新闻、文艺界二百余人出席，事后《文汇报》、《新民晚报》、《时代日报》纷纷刊文於以报道、声援，矛头直指国民党当局，声势颇为浩大。
“袁雪芬被人抛糞”一下子成了她受迫害的政治事件。而且成了美谈，当时报刊上墨迹犹存的声援文章足可见征。
事有凑巧，几十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突然冒出了个知情人，他说出了“抛糞事情”另一个新的版本。
此位知情人名叫裘樟火。原是上海虹口区飞呜越剧团乐队鼓板师傅。他是嵊县人，为人正直，乐於助人。在南薇“落难”时侯，他多次介绍南薇去福建晋江、沙县排戏。晚年跟随南薇准备再组影视剧团，忙前忙后，不辞辛劳。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越坛老前辈！
一次正好在距鹿路南薇后厢房斗室叙谈，从南薇恢复中国作家协会会藉，越剧院落实政策条件是立即退休，七扯八拉扯到对袁雪芬抛粪之人，裘樟火一时兴起，就脱口而出，说这位抛粪人 “说起来还是我把兄弟”，当时一起从嵊县到上海，樟火因为有敲鼓板一技之长，很快在剧团找到工作。而他却一无专长，度日艰难。有时借嵊县同乡之名，到戏班后台打打秋风，敲点小竹杠，混一天是一天。抛粪事件就是由此引发的。事后逃到裘樟火住处避避风头，原想风平浪静之后，再出来混混。谁知事态越闹越大，不但社会声讨，连国民党当局也在四处捉拿他。於是裘樟火就对他讲：上海滩你是不能蹲了，还是先回嵊县去吧！可他身无分文，还是裘樟火帮他凑足盘缠，才逃回了家乡。我听到此处，深感好奇，便追问一句：“后来呢？”樟火笑着回答：“后来滑嵇了，这家伙到了家里，不晓得怎样，竟跑去参加了四明山共产党游击队，打仗倒蛮勇敢，立功、入党，文革前官还做得不小，还做过某地区地委付书记！”我再问他名字，裘樟火话到嘴边，活生生咽了下去。说：“算了，不要去剥别人烂疮疤了。你有兴趣，自己去查，文革前当地委级干部的，47年前后参加四明山游击队，查查也勿难！”於是与南薇相视一笑，扯开了话题。
南薇当即调侃说：“袁雪芬通过抛粪事件，有了一桩与恶势力作斗争的光荣历史，可算是身臭名香！小混混下三滥抛粪泄愤，出了气还改变了人生轨迹，成为革命干部，坏事变好事！我最倒霉，与小混混扭打，伤了大腿肌肉，一个多月走路脚高脚底，像铁拐李！算啥名堂！”
抛粪事件只不过是小混混，敲敲小竹杠不成，导致发泄报复事件，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在有关袁雪芬“光荣历史”的相关文章和她在不同场合的追叙中，调门一次比一次高，已成为她“革命史”的重要组成章节。但细细推敲一下，的确感到有点小题大做之嫌。
首先这个抛粪者常被设定为代表 “恶势力”的帮凶同犯，其后台指使者，明里暗里应该是直指国民党反动派。须知国民党当时是执政者，在毫无自由民主可言的国统区，社会局想找小戏班子麻烦，有的是办法，还用得着雇用一个社会上无名小卒、一个不入流的小混混，用抛粪这类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一个唱戏的“革命者”？这种自毁声誉的幼稚手法，不怕惹上“社会新闻”给自己难堪？国民党政府真会笨到如此地步？
至於因拒绝参加“越剧工会”一说，也很难令人信服。凭当时袁雪芬的觉悟，已经分辨得出“红色工会”与“黄色工会”不同？而且立场旗帜如此显明？那个“越剧工会”，充其量是个“嵊县越剧艺人同乡会”之类组织而已。旧社会来上海谋生不易，有成为当红名伶的小妹妹，也有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混混，“越剧工会”借此收些会费，肥肥工会头头私囊，顺便帮帮初来乍到上海滩的小同乡找个工作混口饭吃吃，也不能便断定就是“恶势力” “越剧工会”！舍不得出“冤枉钱”倒还可以说得通。但从另一方面解释，知道抛粪小混混是“嵊县同乡人”，倒是有些可能！
还有一种说法，是指另一位越剧艺人，为吃“戏醋”找人所为，那更是无稽之谈！那有如此卑劣的越剧小姐妹？
由此可见，明明是一件极为简单的小混混捣蛋出怨气的小事，一下子变成与旧社会“恶势力”斗争的光辉业迹，並不一定是妥当。而南薇作为这一事件助跑者，可见当年他与袁雪芬的感情之真，友谊之深。临危挺身，以文弱之躯，与歹人抗争，又为之求援田汉，开招待会声张正义，忙忙碌碌，也还是应该予以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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