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雪声黄金时段,一览明星大戏院盛况
大来剧场在越剧历史上的地位虽然显赫,但毕竟小得寒酸,充其量客滿顶多只有三、四百只坐席。到了九星大戏院,看戏座位就翻了一倍,大约有八百来个。而搬到明星大戏院,己是一千两百座的大剧场了。鸟枪换炮,场面阔绰,编、导、演尽可一展雄才!
南薇、袁雪芬没有辜负观众期望,交出的答卷令人侧目。
雪声在明星大戏院的演出,自一九四五年三月卅一日始,终於一九四六年十二月底。一年另九个月,共演出了二十五本新戏。其中南薇自编自导,或执导他人编剧的就有二十一部。占所有新戏80%強。
自编自导的剧目有七部:《绝代艳后》、《天明》(与成容合作)、《月光曲》、《忠魂鹃曲》(与苏垣合作)、《祥林嫂》、《凄凉辽宫月》(参与编写的有韩义、吕仲、成容)、《女贼》;
他导演的他人剧目有十四部:《有情人》(冯玉奇编)、《孝女复仇》(冯玉奇编)、《新梁祝哀史》(袁雪芬重编)、《婆媳之间》(成容编)、《生离死别》(吕仲编)、《梅花魂》(袁雪芬重编)、《天作之合》(钱裕编)、《琵琶记》(吕仲编)、《梁红玉》(韩义编)、《一缕麻》(包天笑原作,成容改编)、《嫦娥奔月》(箫章编)、《江流僧》(成容重编)、《洛神》(吕仲编)、《婚变》(吕仲编,与陈鹏合作导演);
其它人编导的有四部:《卖花女》(成容编)、《乐园思凡》(韩义编导)、《凤箫相思》(吕仲编,陈鹏导)、《女儿国》(吕仲编,合作导)。
袁雪芬越剧改革的成名作便是这些家底,再加上“大来”的《香妃》、《西厢》,“九星”的《梁祝哀史》,而后的越剧十姐妹义演《山河恋》可以说也都是南薇的作品。在所有相关论述或记载历史的“越剧志”之类著作中,南薇先生的功迹都被有意无意、轻描淡写地忽略了。但这笔历史的陈账是无法销号的。
值得提上一笔的是《雪声纪念刊》在袁雪芬重编《梅花魂》一剧的介绍中,有一篇短文。是导演南薇所写:
“记得在一个大雨淋漓的夜晚,约模近十一點鐘的光景,这时戏院都已散了戏,我在袁小姐寓所里讨论着一个新戏,这戏本来早就孕育在袁小姐脑中,两天前她向我提出这个戏,陈杏元和番(二度梅),如果改名为梅花魂不知可有价值上演吗,梅花魂这题名不坏,陈杏元和番也是我幼年所爱看的一个戏,改进越剧根本不是叫你单靠创造就算了事的,其次还须将固有的老戏加以删改,使这些深入民间的旧剧,蒙上一层新的意识,变成合理的而又标準的戏曲,这些我在新越剧梗概中早已提及到这些,於是在这戒严前的短短的一个钟点内我们很迅速讨论着各项问题,同时也很迅速地完成了这戏的分幕。梅花魂演出期是为三十四年的十一月五日到同年的十一月廿五日举凡廿一天,整个戏的台词差不多全是袁雪芬小姐所作,这是她继黑喑家庭后的第二个作品了,少数的词是我后来排演时临时加上去的,全剧共分五幕除了中间的祭梅联姻,杏元和番,以及重台诀别的三幕外,尚有一个序幕和一个尾声,序幕我是常爱用的但是尾声还是第一次应用在这里,我第一次开始废除了幕外戏,因为有很多的故事都借重了序幕和尾声,当然在改去幕外剧以前是免不了被很多人非难的 (也许现在尚有人不以为然,) 但祗少在我,在改进越剧的立场上这是成功的,这戏几乎完全改了老戏二度梅的旧观,但是老戏中精华之处及原有越曲本质上的优点,我们仍旧近予以保留,故而这也是雪声剧团的划时代作品之一。”
袁雪芬也有一篇短文附后:
“《梅花魂》是由於二度梅改编的,最初的动机是在今年歇夏期间,闲坐无事,偶然谈及了从前演过的老戏,有种地方也有其特点,讲到了《二度梅》,他们认为是个好戏,值得重演,要我将故事改编一下。
秋季开锣了,我一直没空,直到今日总算将《梅花魂》搬上舞台,我整整的几夜没有好睡,同时导演们也帮了很多的忙,每一部新戏都像是一枝小花,将我们的心血去灌溉它,尤其是这次的《梅花魂》一次二次的修改,考虑,叫我那里会安心?我们这次又有新的改编,整个的戏只有三幕,序幕和尾声特别加长,而且废止幕外戏,我们的废止幕外,是要使戏情的发展紧凑一点,但是效果如何,尚待观众的指教。
梅花是我国的国花,梅开二度,正是重见光明的徵象,梅花的精神是不死的,我国的民族是永生的。”
袁雪芬还是爱国的,梅花当时确被誉为国花。但“和番” 和抗战毕竟形同水火。年轻的演员,青年导演都没有意识到其中份量,彼时彼地演这段《梅花魂》,不一定“值得重演” 。该剧以后没想像中的大红大紫,也在情理之中。
这两篇短文,毫无遗漏地将《梅花魂》创作的过程和细节介绍得甚为详尽。《梅花魂》自《二度梅》改编而成,而《二度梅》恰恰是流传广泛的弹词作品演化而来,弹词是说唱艺术,在明清两代均有佳作问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有《再生缘》(孟丽君) 、《天雨花》(左维明巧断无头案) 、《二度梅》、《珍珠塔》等,所谓保留的“祭梅联姻”,“杏元和番”,以及“重台诀别”的三幕肉子戏均是唱有所本,而且都是华采片段,唱词台词都能在母本中找到依据。而“特别加长”的序幕和尾声倒是创新之举,所以在《雪声纪念刊》中标明由“袁雪芬重编” ,只能说明这本戏袁雪芬曾经演过唱过,这次仅是口述,跟重编並不完全相符。
《雪声纪念刊》中,标明“袁雪芬重编” 有三部戏:《梅花魂》、《梁祝哀史》、《碧玉簪》;另有一本《黑暗家庭》,则标明“袁雪芬编导” 。
《黑暗家庭》是部现实意义很強的作品,它揭示了吸食鸦片的危害,也是对当时社会鸦片泛滥现象的劝戒,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袁雪芬在她的自述中写道:“……后来孙文毅、南薇把我挂上自编、自导、自演的名义,我得知后不同意这种做法。尽管是根据我提供的故事与剧务部共同讨论剧本结构和人物设置的,尽管是我写了女主人公的唱段,也不该挂上我这个名不副实的编、导,这分明是孙文毅的主张、南薇等人同意的。大家认为,我从提供故事到人物结构都是参与的,写上自编、自导、自演也不为过,再说可以吸引观众的兴趣等等,眼看着已刊豋的宣传广告,我若否认,会失信于观众,只好默认了。今天回顾这一历史时,必须予以纠正。”(《袁雪芬自述》24页)
《黑暗家庭》是“予以纠正” 了,《梅花魂》似乎也点出了原由。只有《梁祝哀史》,直到越剧百年之时,她还確认“只有一篇祭文是南薇写的,其余都是我们的!”
由章力挥、高义龙编著的《袁雪芬的艺术道路》(90页)一书中,是这样介绍的:“在原来与马樟花合作时的演出本的基础上,袁雪芬范瑞娟跟吕仲南薇等编导一起,又作了一次整理。……”
范瑞娟在“越剧改革的功臣” 一文中提及“南薇在探索越剧艺术改革上,既有不少杰出的新的创作,但在整理旧的传统剧目方面也是不遗余力地创新的。其中最富有成果的,当推《梁山伯与祝英台》了。1944年他从我和袁雪芬口述的本子开始整理出《梁祝哀史》,后来数度增删重整,一次比一次修改得令人耳目一新。”
在《袁雪芬自述》(29页) 中写道:“……要真正成为看家戏,首先不能唱‘路头’ ……除编导南薇对剧目提出增减设想外,由成容根据范瑞娟与我台上演出的记录进行整理,並保留了我们在剧中说白很少一韵到底的特色,即‘来采韵’ 的特点。全剧由成容作文字修饰,南薇执笔写了‘英台吊孝’ 中的祭文,英台哭坟后的‘幻觉’ 和描写梁山伯与祝英台双双在天上人间的场次。”
《艺术道路》和《自述》这两本书成书出版时间分别为1984年和2002年。矩1945年首次改编《梁祝》已有四十余年时间差。这四十余年围绕《梁祝》所发生的翻江倒海变化真可谓令人触目惊心,四十余年后再来重写改编《梁祝》“原始状态”,是不是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编述者应该心知肚明。权宜当这些叙述都是真的,也不难答出如下结论:
《袁雪芬自述》中附有十分详细的“演出剧目表” ,列表中记述了袁雪芬逐日演出的剧目和搭档演员阵营,也注明编导是谁。《自述》中提及与马樟花合作演《梁祝》时的感慨,显得非常动情,甚至演出时猛然想起马樟花,身不由己脱口创作了 “久别重逢梁山伯”四句唱。查了一下剧目表,与马樟花合作自1938年8月1日至1941年7月16日,演过120余个剧目,其中不少是连台本戏,竟然没有一本是《梁祝》。而在1938年6月19日,早於与马樟花合作搭档之前,她倒是与竺素娥、王杏花,及钱妙花、黄笑笑等演过一天全本《梁祝惨史》。
《梁祝》故事同样早就存在於宝卷弹词之中,故事情节异常丰富,什么金童玉女,三世姻缘,颇有浪漫主义色彩。南薇先生将梁祝去繁存精,曾有“八易其稿” 之说。第一稿当在“雪声”。 袁雪芬说“成容根据范瑞娟与我台上演出的记录进行整理” ,稍后又说是她“口述” ,都与事实有些出入。《梁祝哀史》袁、范搭档首演日期是1945年1月29日至2月12日,之前並无演出纪录。成容观剧记录又在何时?何场?至於《梁祝哀史》“绍兴文戏唱本”,民间早有流传,並不需要逐字逐句现场速记。“南薇执笔写了‘英台吊孝’ 中的祭文,英台哭坟后的‘幻觉’ 和描写梁山伯与祝英台双双在天上人间的场次。”实际存在的情况不是“全剧由成容作文字修饰” ,应该是“全剧由南薇作文字修饰” 才对。2002年出版的《袁雪芬自述》论述,只能是欲盖弥彰的败笔。南薇从一开始就是改编者,他既“执笔写了‘英台吊孝’ 中的祭文” ,又兼任导演,怎么可能不顾及整齣戏舞台调度,人物角色,对白唱句?岂非有悖常理?而且公然在以“编剧南薇” 名义出版了由“新戏剧出版社”出版的单行本,戓在於后的演出中,包括抗美援朝捐飞机义演,以及首赴北京向中央首长演出的说明书上,都写明编剧南薇这四个大字。南薇是不是太胆大妄为了?如不是,当时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提出责疑和批评呢?南薇这桩“欺世盗名”逆天勾当,迟迟的要在一个甲子以后才被《袁雪芬自述》揭露出来示众?话说回来,这篇刋在《雪声纪念刊》的祭文确是声情并茂,文采斐然:
“维,大明辛亥之岁,七月既望,小妹祝氏英台,谨以清酌蔗馐,致祭於山伯砚兄之灵前,曰忆昔,鸡窗灯火,共相切磋,情如兄妹,谊同生死。耳鬓厮磨,竟未辨雌雄,夫人非木石,孰能无情,屢以谜语相告,期结丝萝永好,嗣以阳关三叠,河満一声,杜宇催人,劳燕分飞,长亭十里,难舍难分,呜呼,一七二八,三六四九,望穿秋水,君终不至,妾意虽坚,严命难违,伤心哉,既与兄琴瑟难谐,更令妹琵琶别抱,是谓未卜三生之愿,频添一段憂愁,妹不能嫁兄於生前,是妹薄命,兄不能娶妹於归后,是兄寡缘,设兄长英魂有知,或魂归於白晝,或显灵於灯前,以暢谈生前未了之余情,不亦善乎,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尚飨!”
明星大戏院二演《梁祝》改称《新梁祝哀史》,这应该是南薇改编二稿。内容大为扩展,分上、下两集。按当时演出习惯,每场演出不得少於三小时,否则观众不会买账。上、下两集,演出长度超过六个小时以上。《纪念刊》刊豋了两份演员表,上集有“祝公远、祝英台、银心、胡氏、梁百万、梁安人、梁山伯、四九、孔老师、孔师母、小六、四官、马母、马太守、马文才、马僮”。下集有“祝公远、胡氏、祝英台、银心、马文才、阿狗、小尼姑、师母、梁山伯、四九、祝仆、马太守、马安人、媒人、梁百万、梁安人” 这群林林总总的人物,你方走罢他豋场,场面何等闹猛!
《新梁祝哀史》演出日期为1945年5月14日至27日,上、下两集各演了一星期,效果只能说是平平。没有突破三星期、四星期业迹。这与嗣后东山越艺社再演《梁祝哀史》盛况不可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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