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先生出于对已故南微先生在法庭上被一位律师追谥为“旧文人”的不平,在《“旧文人”贬称从哪个阴沟洞里传出来的》一文中公布了他对“旧文人”一词出典的考证结果,并反驳那位律师的污蔑。原来“旧文人”是鲁迅先生对“才子加流氓”的概括。这种人当然应该否定,问题出在如此简练的概括容易让人把“旧文人”从字面上理解为“旧社会过来的文人”,那就打击一大批了。偏偏无名先生文中的那位律师就钻了这个空子,在严肃的法庭上,以律师的身份,公开宣布南先生为“旧文人”,在大家哈哈一笑中悄然留下一字千钧的铁的记录。我不认为那位律师称南微为旧文人只是想给一顶“旧社会过来的文人”空帽子戴戴,出庭的有谁不知道南微先生在旧社会生活过,还要你律师来说明。这位律师如此称呼南先生有让他“永世不得翻身”的含义,现在无名先生经考证把这问题点穿了,因此这位律师应做的一件份内事(注意不是份外事)就是:既然给南先生扣上“旧文人”的结论,应该说出到底为什么如此称谓,以及严肃的证据佐证。若做不到,下一步该是什么,让他自己来说吧。
但我这里想谈的倒是对“旧文人”的通俗化理解,即对“旧社会过来的文人”作些辩解。它虽然没同流氓两字攀亲,但毕竟弄上一个“旧”字,谁挨上就难免中国式的矮人一等。中文的“旧”字,在英文中叫“Old”,完全是一个中性名词,但在中文的词意中,“旧”字从不是一个美称。除了《天方夜谭》中“阿里巴巴四十大盗旧灯换新灯”,和《二十年目睹怪现状》的XX章中的“旧衣裳比新衣裳贵”两故事中,“旧”比新神气一番外,“旧”从来就是低着头的。而被称为“旧文人”的,更是“旧语言”,“旧思想”,“旧生活方式”的一群活载体,这也只能怪他们自己。他们进入新社会后,对某些大事,常不舒服:“举国上下只向苏联老大哥学习”,他们就头痛不已;停止学习英语,一律改学俄语,他们惊呼中国科学将倒退几十年;全国大学把《(苏)联共产党历史》当必修必考课程,他们认为是“丧权辱国”!因而这种旧文人,在一波又一波的“弃旧换新”的运动中,脑筋转不过弯,日子很难熬。还有不识相去大后方的抗战文人,那更是“旧上加旧”了。新文人自然要责问:“怎么不到延安去?”恕不知,大后方也是在抗战的!这不是杜撰故事,我们面前就有一位发霉的所谓的“旧文人”,名叫许如辉,就是这样的“犯贱”(上海话,读作fanyi),不留在上海,偏要去重庆,还在轰隆隆炸弹声中搞什么国乐振兴民族,还要演什么《木兰从军》(这些详见【寒夜闻柝】正在连载的《大同乐会在重庆》),进入新社会后,就要同他算这笔“旧帐”。但历史发展却出现了滑稽:渐渐地,旧文人居然咸鱼翻身,越来越多的人发觉,很多旧文人的行为是对的,于是全社会赶紧上演“阿里巴巴旧灯换新灯”的故事: 比如,旧文人被悄悄找去恶补英语,因为祖国发现英语似乎更有用;旧文人被高薪请去教美声唱法,因为《小二黑结婚》走不出国界;遇有被批准移民香港喜事,旧文人更要被拉去红房子西餐馆,边吃边传授西餐礼仪,后来越来越发展,以旧文人曾被打到的总代表孔子之名建立的“孔子学院”,已代表中国遍及五大洲。早知旧文人还有今日,新文人何必当初。至于前面说的那位倒霉旧文人许如辉索性被虹口区树为“在本区住过的爱国文化名人”,他的名字将同虹口区一样地久天长。而许如辉与有剽窃嗜好的汝金山官司,也就成了“爱国文化名人VS文革三种人”的活样板,下次法庭见面定有新看点。
我不想挖苦谁,我自己也是文人。新旧各半的从文经历告诉我,“文人越旧越好”不是绝对的,譬如鲁迅先生所说“文人加流氓”那种旧文人就在不好之列,他们最终是要象文怀沙“大师”那样轰然倒下的。我也不认为“文人越新越坏”,不过那位对剽窃有特殊感情的“新文人”(汝金山)的确很坏,他的最后去处,只有向文怀沙叹苦去——这叫臭味相投。因之倒是想对那位当庭追谥南微先生为旧文人的律师说一句大实话:“师爷先生,旧文人有时的确比新文人来得好”。
【寒夜闻柝】专稿,09-0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