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剧改革的功臣——纪念南薇逝世十周年
范瑞娟
年复一年忆故人,抚今追昔念功臣。越剧老艺术家南薇先生离开我们,转眼已有十年。他为越剧事业的发展、探索和革新,贡献了大半辈子青春。50年前,越剧在上海还是一个年轻的剧种,后来能登上我国地方戏曲大剧种,并作出辉煌的业绩,南薇先生是立下汗马功劳的!
对艺术的尽心尽责
南薇从1943年涉足越剧界起,数十年来无论在编剧、导演和舞台艺术工作方面,可以说,都结出了可喜的硕果。这位艺术家对戏曲的改革抓住一个“新”字,始终抱有使越剧艺术价值进入更高层次的勇气和毅力。我回顾自己40年代起亲自经历的越剧革新旅程,值得忆念的事、人和作品实在不胜枚举。但是最使我难以忘怀的,而且无论何时何地都要非提不可的,是这位越剧艺术家南薇先生。他是我从1944年9月到九星大戏院与袁雪芬搭挡开始,接触到的第一位新文艺工作者参与越剧革新的导演。他在《雪声剧团》和《东山越艺社》时期,都担任主要编导。不尽不断地给予我们演员很多创新的启迪和耐心帮助,但也虚心听取演员的意见,达到密切合作,使大家对每出戏的演出都能同心同德地投入,获得最佳效果,与此同时,他对整个剧团的兴衰和事业的成败,忘我地付出了极大的心血和劳力。为了每次演出的成功,他总是置个人功利于度外,尽心竭力地贡献自己的一切。比如从1944年9月至1946年6月,《雪声》共演了30余个剧目,大都由他任导演,其中有7、8个剧目他兼任编剧,为达到演出的艺术质量要求,他一边导演,一边还得修改他人编写的剧本。例如《雪声》早期聘请一位号称“言情小说家”当专职编剧,可是编的剧本难如人意,南薇在排演前每次都不得不化大力气通宵修改剧本以供如期上演。另外南薇还十分注意培养新生编剧力量:如后来成为越剧界一名女编剧家的成容同志说过:“当初如果没有南薇先生那样手把手地教我,那我是不可能成为编剧的。”还有吕仲先生是越剧圈内众所周知的老编剧家。南薇对他十分尊敬,不过在导演他编写的戏时,屏弃私念,一切从戏出发,追求艺术作品的完善性,进行加工。有一次在导演吕仲编的《琵琶记》时,将其全剧七幕的戏,改成5幕16景21场。当时编剧对导演作如此大的改动颇有异议,但等到搬上舞台演出后,观众看了感到满意,吕仲先生也认为很有新意而点头笑了。由此可见,当时南薇在每次演出前工作量之大,劳动力之繁重和生活节奏之紧张,可以说是今天的越剧从业者难以想象得到的。那时一没奖金,二没加班费或什么补贴,每天日夜两场演出,排戏只能在上午或者演出之后加班,有时未计较过任何个人功利,这完全是他对艺术竭尽责职的崇高表现!排戏甚至排到天亮,就买些大饼油条当早点。南薇先生肩负导演重任,如此奋力工作,但从未计较过任何个人功利,这完全是他对艺术竭尽职任的祟高表现。
给戏曲艺术留下了瑰宝
实践和历史证明,始自40年代中期的越剧革新能成为一股令人瞩目的潮流,关健在于剧团剧务部体制的建立。它犹如一军的总参谋部。起着一军强弱、一役胜负的主宰作用,它是一个剧团演出哪些剧目、什么内容以及艺术质量的重要决定因素。南薇当时是《雪声》、《东山》两剧团剧务部的主要成员,往往是演出剧目的主要决策人。他选定的剧目犹如菜肴之荤素搭配,雅俗共赏,既能适应各层次观众的口味,为尽可能多的人喜闻乐见,又能反映当时社会的情况和人民的心声,有积极的思想意识,因此当时两剧团的演出受到观众的欢迎。一般都保持较高的上座率。如在敌伪时期,针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统治下吸毒泛滥的社会现象,他导演的《黑暗家庭》旨在唤起民众认清鸦片的危害;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反动派发动内战,他就用历史上曹丕、曹植兄弟箕豆相煎的故事搬演历史剧《洛神》,表达人民反内战的要求;后来反动派加紧镇压进步力量,他选定由徐进编剧,他导演的《天涯梦》,演述荆轲刺秦皇的历史,含有反暴政之意。南薇特地在剧中给我演的荆轲这个人物,加进了歌颂陈胜、吴广等揭竿起义、敢于造反的大段唱词,从而引得国民党社会局认为有影射现实的嫌疑,派人来勒令删除这些唱词。南薇在着重演剧的内涵及其社会意义的同时,也十分关注发掘演员的艺术才能,以及破除旧传统中一些束缚演员创造各种不同角色的障碍。比如我是演小生的,过去演的角色大多是忠厚善良的书生,可是他根据排演新剧目的要求,引导我们打破行当界限,演小丑和老生的戏:在《黑暗家庭》中演鸦片烟鬼,在《江流僧》演江洋大盗,尤其在他根据包天笑小说导演改编的一出反映民初时期家庭剧《一缕麻》(他推荐由成容执笔编剧)中,让我饰演一名生性痴傻的呆大少爷。按旧传统行当应由小丑演,当初我不能说心中没有微词,但在导演的引导下,我不仅演得相当出色,而且还特别创造了足以表现这一特定角色性格的唱腔,结果使得观众格外爱看和爱听,后来在电台广播中“呆大少爷”的唱段变为听众点播的热门节目,成了我的特色精品之一。此外,在探索革新越剧艺术的道路上,南薇也时时思考着要提高越剧的文学艺术价值。他在1946年5月将鲁迅名著《祝福》改编为《祥林嫂》搬上越剧舞台,演出十分成功,轰动了上海,受到上海文艺界前辈、进步人士和影剧名人的重视和关注。当时的新闻媒体纷纷评论:“《祥林嫂》是越剧的里程碑……”“……是越剧改革艺术道路的转折点,又如编导《山河恋》……”等等。这也可以说是在让越剧跻身于文学艺术之林的先声。后来,南薇又搬演改编过好些文学名著,其中有一出也可称之为代表南薇在艺术上另一个新高峰的《孔雀东南飞》。这是1950年他根据我国著名古诗改编的。他写的这一剧本文学性高,词章高雅既保持原诗韵味而又明白易懂,还充分体现了剧中各个不同角色的性格。1980年我去香港演出此剧时场场满座,不仅当地报刊都大加赞扬,而且有不少青年观众来后台寻访南薇(当时他未同去),青年们告诉我说,她们在学校里背诵过这首古诗,非常熟悉这个故事,看了南薇改编的这出戏,觉得情节丝丝入扣,人物都写得活灵活现,真使她们看得出神入化,对这位编导的手法称赞不已。俞振飞老先生在上海观看该剧时也说他被感动而泪湿了衣襟。作为饰演剧中男角焦仲卿的我很钦佩这位老艺术家的才华,不过我更钦佩他在工作中的虚怀若谷,听取他人意见。比如在排该剧时,“雀会”一场,最初是刘兰芝被休弃回娘家后苦等焦仲卿半年不至,当焦得知刘要改嫁信息后,焦赶去向刘评理。我演下来觉得别扭,不舒服,南薇听取了我的意见,改为焦怀着内疚,无可奈何的心情与刘会面。我这样演起来就顺多了,感情也容易投入了。这也应该说是他值得后人学习的创作态度。
南薇在探索越剧艺术改革上,既有不少杰出的新的创作,但在整理旧的传统剧目方面也是不遗余力地创新的。其中最富有成果的,当推《梁山伯与祝英台》了。1944年他从我和袁雪芬口述的本子开始整理出《梁祝哀史》,后来数度增删重整,一次比一次修改得令人耳目一新。终于新意屡出的《梁》剧在1950年我和傅全香从上海第一次跨过黄河赴北京演出,毛主席、周总理等看了说此剧改得不错,周总理对《梁》剧台上搭台形式演出评论说很有新意。越剧圈内的编导也称赞南薇确实身手不凡。南薇在创作上对越剧的革新绝不把旧有的老戏一概否定,他曾撰文说:“……一件事的革新,一方面须造起一个新的新陈代谢;可是另一方面更应致力于革。‘革’就是改革,也就是将旧的来改造一下,把旧有的躯干,输进去新的血液,去芜存菁,用新的姿态来和观众相见。”
回顾这位艺术家在越剧创新改革道路上所留下的轨迹,有许多令人纪念的业绩,恐怕绝非我一纸一文所能记叙,而且有的不仅为我们今天的越剧艺术所享用,甚至已经化为今天戏曲界的共有的艺术表现手段。例如当今的越剧和其他地方戏曲乃至新编的京剧,为了表达、衬托或强化剧中主题、某些场合的情景和气氛,以及演员表演上的内在感情,经常采用“幕后群声合唱”这种表现手段,可是很少有人记得或知道这一艺术表现手段的创始者是南薇。1945年5月他在自编自导的一出宫庭历史剧《绝代艳后》中启用电影旁白式的“幕后合唱”,效果极佳,深为观众赞赏,以后常被采用并有发展,一直流传和延用至今,是不少艺术家们欣赏的表现手段。虽然它的来龙去脉现已鲜为人知,但能一直流传下来,这也应是一件很可告慰于这位长眠在九泉之下的艺术家之事,他给戏曲艺术留下了一份用之不竭的瑰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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